雁字回时

作者: 冰冻小亿 | 来源:发表于2018-05-24 14:28 被阅读87次

    李大牛是喊着秦珍珍的名字咽下那最后一口气的。

    “珍珍,等我······”

    李华华拉着他的手,半边屁股挨着床沿,像怕挤到李大牛似的,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秦秀秀死后,李大牛成了李华华的山,这一刻,山要倒了······

    李大牛十五岁的时候,也像此刻的李华华一样,托着一双手,不过李大牛可没有哭鼻子,在彝家寨子里,十五岁已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母亲的遗体因为放置太久,双脚已经僵硬得蜷起来了,唯独李大牛紧紧握着的那一双手似乎还有些温度,

    李大牛的父亲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寨子里好不热闹,那样的年代,寨子里去过美国?甚至听都没听过,寨主聚了好些人在门口迎他,

    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个女人······

    李大牛的父亲推开房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目光呆滞的李大牛,边上的弟弟坐在地上,抠生糍粑吃,说是生糍粑,早已与地上黑泥一个颜色,

    他的结发妻子此刻已干瘪得不成样,本就瘦小的身子加上病痛的折磨,哪还有当初一门闺秀的模样,

    “你受苦了,阿贞”,

    阿贞是李大牛母亲的闺名,

    李大牛没起身,没瞧这位光鲜的父亲一眼,他自记事起,这位父亲便不常归家,偶尔回来也是留下一笔钱,次日便离去,

    不过李大牛不知道的是,他的父亲从没料到再见到他的母亲竟已是天人永隔,因为这次回来便是打算接走他们的,

    “大牛,去把你弟弟抱起来,地上凉”

    李大牛没有动,一直握着母亲的手,

    “李老师,我来吧”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李大牛突地站起来,一把抱起了弟弟,糍粑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李小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不许哭!”李大牛瞪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李小牛吓得瘪着嘴,却不再敢哭出来,李大牛看着父亲在床边流眼泪的样子,有些不忍,可是十五年来,这个人仿佛都未曾参与过他们的生活,

    他总是想到母亲倚着门框发呆的样子,他知道那是在等眼前这个人回家,这一些,足够他将不忍粉碎,他恨这个人,

    母亲只用了一个傍晚,便被完完全全封锁在一个小土包里,也许若干年后,她会被风、被山洪、被地裂发现,可是那时她已不再完整,

    李大牛用一种诡异的姿势伏在那高高隆起的小土包上,眼泪滑下来,又被夜风吹干······李大牛没有参加高考,他在高考前两天跑回了寨子里,跑去找那个高高的小土包,次日清晨下山后,他便寻了个矿厂,

    “阿叔,这座山不推行得不?”

    “娃子,要推的,有宝”中年人说完神秘兮兮地嘿嘿一笑,

    他仰着脖子,“我阿妈在山头”

    中年人看他一眼,缓缓说道,“也不一定能推那个上”

    “阿叔,招工得不?”此时的李大牛穿一身校服,脚上的皮靴因爬山已满是泥泞,

    “不招娃子”李大牛挺直身板,

    “还有三个月十八咯,莫得娃子!”他有点着急,声音也拔高了不少,

    “屋得彝家娃子!”说完看向李大牛,

    彝家男儿十五已算作成年,

    中年人拍了拍他的肩,李大牛扬起脸,咧嘴笑得露出两排大白牙,黝黑的皮肤在朝晖中显得金光灿灿,

    李大牛就在矿场上住了下来,白天做些力气活,晚上就抱着吉他自弹自唱,每一个音节都有一丝叹息,每每这个时候,矿工们就围坐过来,懂的人会给他打个拍子,

    偶尔会写信回家去,但他的父亲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李大牛在矿厂待了两年,父亲就来看过他一回,他有期待,但他学不来母亲,那倚着门栏的模样,

    李大牛出事的时候,他的父亲还在昆明剧院演出,

    李大牛知道自己胆大,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胆会那般大,

    那两年采矿盛行,矿工头带着他们一点一点往山上推,他们挖出过一人无法环抱住的大蟒,挖出过那些年地主家偷偷掩埋的金银箱,眼见就要推到山上去,李大牛开始有些慌,

    “阿叔,不挖得山头去”李大牛跑去找矿头,

    “你阿妈的坟嘛,莫得动,快歇得啦”

    李大牛又确认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收工日李大牛没同大家一道吃喝,独自往山顶去了,采矿的在,路变得好走了许多,可李大牛那天仍觉山顶遥不可及,

    远远的,李大牛听到了挥锄把的声音,借着那抹天光,李大牛看着那锄把高高扬起有落下,

    “挖得咯!挖得咯!”李大牛听到两声兴奋的叫喊声,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不是矿头又是谁,

    “那蠢娃子阿妈是得地主婆,当得好宝多!”

    说话的是寨子里的罗二,那罗二整日游手好闲,干些偷鸡摸狗的龌龊事度日,

    两人笑得正欢,哪里察觉到李大牛的出现,李大牛挥着锄把,许是做贼心虚,罗二慌忙把东西扔地上往后退去,

    此时,小土包已被刨得稀巴烂,陪葬饰品散了一地,工头一时也有些慌,可他一把年纪哪里会怕李大牛,

    “打人搞得起!”工头瞪着眼凶李大牛,

    李大牛手里的锄把又紧了紧,“杀得你!”说完便将锄把高高挥起,工头倒地上便再也起不来了,血渗进土里,

    罗二惊叫一声便跪地“杀人可得起!饶我饶我,屋得不说,不说”

    李大牛哪里管他,冲上去便要挥锄把,对方却掷得一颗石子敲在他脑袋上,顿时便有血流出来,李大牛只顿了一下,又朝罗二冲去,

    罗二不是被锄把打死的,是自己滚下山去的,尸体很久很久以后才被发现,案子也无从查起,那是后话,

    李大牛将母亲的小土包重新高高隆起,这次他没有伏在上面,他得逃走,因为他杀人了,

    工头的尸体被他挖了一个坑埋了,没有小土包高高隆起,被他拍平了,

    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里,寨子里偶尔有几声狗吠传来,这个夜晚却很平静,李大牛急促的呼吸声,伴着碎了一地的月光,离彝寨越来越远,

    “晓得回求来了?”李大牛的父亲沉声说道,

    “杀得人”李大牛平静地说道,

    他的父亲顿时就要往后仰,“再说一遍”

    “杀得人”语气还是没变,

    “阿贞哎,没得管好,没得管好”李大牛的父亲站不起来了,就那么倚着桌子哭得扭曲了,

    后来,销户、转移,李大牛除了在被问道要叫个什么名时回了一句“李大牛”之外,再也没有出声,

    包括最后将他送去边境当兵,他也没抬眼看过一次自己的父亲,没说过一句话。

    李大牛去了四川,他黑黑瘦瘦又少言寡语,自然免不了被人欺负,好在他鬼灵精,后来也渐渐和战友打成一片,一起训练,一起外出玩乐,偶尔会收到父亲的来信,寥寥数语,但信中会附上弟弟的照片,每每这时,李大牛便会抱着战友送的吉他,找一个无人的土丘,静静地弹唱。

    再后来辗转去了云南,他没有写信回家,家里自然也断了联系。

    李大牛从来没想过要回去,因为他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他的人生暗无天日之时,李大牛遇到了秦珍珍,秦珍珍的出现让他突然找到了一束光,照亮了他,温暖了他。

    他的人生再度陷入灰暗是秦珍珍嫁人的日子,新郎不是自己。不过好在对方家世甚好,看起来也算能依靠,如果秦珍珍跟了自己,恐怕得吃不少苦头。

    李大牛申请调走,可他已经是个小排长了,哪能说放人就放人,他仍旧每日站岗,在山间听鸟语虫鸣,黄昏时分没有太多过路人,他便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哼些不知名的小调。

    秦秀秀的出现让李大牛有些晃神,那像极了秦珍珍的眉眼,只是少了些许贵气,如果余生要找个人相伴终老,李大牛突然觉得,秦秀秀也不错。

    之后他便娶了秦秀秀,他从来没想过秦秀秀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我母亲过世了”说到这里,李大牛有些哽咽,

    秦秀秀拍拍他的肩,她的手又温柔又暖和。

    “我父亲再娶,但我已和家里断了联系”李大牛看着她,“所以······”

    “没关系,大牛,我不需要什么仪式,有你就够了”秦秀秀打断他,“我的爹妈我自己去说”

    次日清晨秦秀秀便来了,远远地,李大牛就见着一抹白色身影,秦秀秀看到李大牛便笑了起来,像极了秦珍珍,

    她额头有些微微出汗,李大牛掏出帕子帮她擦了擦,他突然发现秦秀秀要比秦珍珍高挑一些。

    “我的小妹们都出嫁了,我爹妈也着急,今儿你跟我回家去给他们瞧一瞧,也气气我家里那相亲对象,我告诉你呀,我那个相亲对象现在还没起床呢,昨天晚上来的,脸长得跟马儿似的······”秦秀秀一张小嘴从来到就没停过,李大牛给她泡了壶新茶,找了些糕点,剥了个橘子,便坐在一旁听她说,偶尔帮她捋一捋散下来的发,他没有发现,秦秀秀这时候脸已经红透,跟红苹果似的,不再作声。

    “怎么不说了?”李大牛发现她突然停下了,问道,

    秦秀秀往李大牛旁边靠了靠,趁着他没防备,轻轻的亲在他的脸颊上,

    李大牛没料到会有这一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待他反应过来,秦秀秀已经坐回去了,

    “大牛,我相了好多好多亲,但都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珍珍有多喜欢你,我就有多喜欢你,甚至比她还要多,如果不是你,我宁愿不嫁,大不了做个老姑娘,让人笑话”秦秀秀小声说道,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去,

    李大牛忽觉秦秀秀与秦珍珍好像不太一样,

    “她不喜欢我,你不会做老姑娘的,我会娶你”李大牛把她抱在怀里,俩人就那么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秦秀秀出嫁那天,爹妈都把脸拉得老长,仿若出殡一般,喜乐变哀乐,秦秀秀没有哭,笑得很是好看,穿着一套红色小西装作为嫁衣,李大牛觉得委屈了她,但嫁衣是娘家人准备的,他也不好说什么,秦秀秀将头发挽成髻,梳得顺顺滑滑。

    后来李大牛调去军区部,部队分了套房子,李大牛以为这一生终于能安稳度过,再无波折。

    直到秦秀秀突然病重,其实说来也不算突然,是自己太不关心她了,他可以不承认,但他也不能否认,秦秀秀是责任,他爱一个人的能力在秦珍珍出嫁那天,突然消失了,但秦秀秀给他的安稳无可取代,李大牛赖着秦秀秀,图的也不过是这一份安稳,正如秦秀秀死的那天,他坦白了,

    “我对不起你,秀秀,我这辈子有家不能回,我只能赖着你,赖着你给我的家,”

    可正是秦秀秀的死,打乱了他的整个后半生,他有些厌倦活着,于是他开始拼命应酬,将自己喝得不省人事,一个人的时候便在角落里抽烟,一根接一根,将自己弄得乌烟瘴气,

    后来他常常应酬到深夜,也不回家,在办公室将就着睡,他在惩罚自己,直接死掉太便宜自己了,他像一个活死人一样游走在世间,妄图弥补自己所有的过错。

    李大牛病重入院,终究是无法补救,李华华休了学,没日没夜地守在跟前,那天夜里,李大牛觉得自己异常清醒,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看着身旁的李华华,摸了摸他的头,李华华哪敢熟睡,被他这么一弄,突然惊醒看着他

    “哪里不舒服吗”他焦急的语气让李大牛一阵愧疚,

    他摇摇头,“没有,爸爸只是突然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

    “不要,我不要听,我们明早起来再说,你先休息”李华华仿佛意识到什么,顿时泪如雨下,

    “珍珍”他有些糊涂了,错认了人,“爸爸,我求求你,你少说点话”李华华伏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他,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秀秀,我这辈子有家不能回,我只能赖着秀秀,赖着她给我的家,秀秀真的很好,只是她跟错了人,珍珍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秀秀和几个孩子,我这一走算是与你团聚了,但恐怕苦了秀秀了······”李华华紧紧将他抱住,企图留住他的温度,他拼命地求他不要再说话,

    李大牛在挣扎了几分钟以后终于乖乖地不再说话了,李华华抓住他瘦了大半的肩,不停地摩挲,病房里静悄悄的,除了李华华的抽泣,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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