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黎浩楠
齐果的目光在院子里的枣树叶上得到了安慰。他小时候那棵枣树就有几人合抱这么大了。祖父说，他小时候，枣树也差不多这么大了。那么是谁种的这枣树？没有书籍可以查，一棵树的生死存亡，大概不屑于被人类记载于书中；除非是为人积聚财富的摇钱树。鲁迅先生也不过说，他家门前有两颗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倒是归有光有心，在《项脊轩志》中说，他家庭中的枇杷树，是妻子死之年亲手栽种的，如今已经亭亭如盖。若不是与妻子相关，那棵枇杷树，于归氏而言，可能也是无足轻重的。齐果能肯定的是，枣树是他的祖先栽种的。他也把枣树当做是祖先。
然而，有一年，父亲却想砍伐了这棵树送庙里雕刻佛像。虽然看着像积善积德的事，但是总让人感觉这背后隐藏着慕尼黑阴谋。中国关于佛像的雕刻，最雄伟的莫过于四川的乐山大佛了。岑参治理嘉州，苦于水患而组织雕刻大佛，从此相安无事，真是佛祖显了灵。岑参是官吏，为民谋福，自然可以如此。可是父亲不是官，却依然要捐出枣树，交给庙里去雕刻佛像。
他想起了祥林嫂。她到庙里捐门槛，对于改善她的命运最终也无济于事，不过是留下了愚昧的笑柄。即便他对祥林嫂抱有同情，但是也依然觉得那是笑柄。因此，他竟也开始痛心父亲的愚昧。他是一个对自然怀有敬畏的无神论者。他的知识构成告诉他，是人创造了神，人决定了神的名字，人决定了神的法力，人决定了神的功能。神活在人的意志之中，人甚至可以从观念上消灭神。可畏唯人，这一点，唐代人就已经意识到了，魏征对唐太宗如是说。女娲造人与上帝造人的说法，在他看来，不过是电影脚本，没有必要较真。
祖父揭露了父亲的阴谋，说父亲不过是想要分佛像前功德箱里面的钱。祖父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指责父亲，叫他不如拿个碗到街上去乞讨更为直接，何苦费尽心机地转弯抹角。他以研究历史的精神，推想起来，这不太像父亲自己的主意，而是有人向父亲出此下策的。只可惜，向父亲献策的人生不逢时，倘或是在先秦时候，或许有可能成为著名说客。
然而献策的人也没有眼力，竟妄想从父亲身上得到相印。父亲明显不是封建社会里的诸侯王。向父亲献计的人可以说是彻底的小人。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损者三友，父亲交友不慎，实属做人失败。在祖父和父亲都去世多年以后，在自己行将就木之年，齐果认为父亲到底不如祖父。然而他也并赞同九斤老太所谓的一代不如一代。
由于祖父以身护树，院子里那个枣树终究没有被伐。但是父亲便因此和祖父失和，毅然搬到西城去住了。那时候，齐果不满十岁。依据当时的认知，父亲搬到西城去住，是因为家具店生意忙，父亲在西城经营着一家家具店。现在他知道，依据弗洛姆《爱的艺术》中的观点，父爱是有条件的。祖父认为父亲没有达到某种条件，所以，在表现父爱的时候，就变得含蓄委婉。父亲的孝顺也成了一种敷衍，或者说，父亲要在真正的孝顺情境下，表现出一种敷衍。
齐果理性地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家庭中，两种矛盾冲突的牺牲品。父亲的不愿再继续住在西山，正是因为无颜面对江东父老。那时候的印象里，已经没有祖母的影子了。祖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他彻底不知道。后来，他对许多女生都爱到痴迷，也对许多女生恨到入骨。他想，这或许就是祖母去世早，少年时候女性关怀缺失所留下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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