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服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0期“危”专题活动。

我今年52岁，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1年前离婚，女儿今年十月刚刚结婚。这一句话概括了我的生活，听上去还可以，但这中间有太多故事，故事远非这几个字这么简单。

十年前我丈夫去世，当他告诉我在体检中发现肺部有肿瘤时，我差点晕过去，丈夫是个老实人，平时为人处世谦虚谨慎，不与人争利，不和人生气，无论在单位还是在家里，都是任劳任怨，也没有抽烟饮酒的坏习惯。自那以后，我才开始接触家里的柴米油盐，才开始摆脱养尊处优的生活节奏。我陪着他去化疗，去找中医，一起到公园散步。在病情时好时坏的变化中，渐渐接受生命的自然演变。在他病危的时候，他把家里老老小小的事情交代了一遍，也把自己离世后的安排想的明明白白。治疗一年半后，他离开了我，我开始慢慢熟悉一个人的生活。

2年前，老家的亲戚家儿子结婚，我回去帮忙，因为是冬天，我在屋子里烧起了炉子，那个已经很久没有住过的老屋，苍凉而陈旧，夜间怕冷，我把炉子烧的很旺，火苗从炉子盖子的缝隙中窜出来，像一个个淘气的小孩，活泼而兴奋，我回忆着和丈夫之前在这里经历的一幕幕，心里不免一丝酸楚，眼泪流下来，没有声音，房间里的气氛也是凝固的。后来儿子的一个电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嘱咐我早点休息，第二天还要干活呢，并交代一会把炉子盖好封住。我“嗯嗯”地答应着。晚上十点，我裹着被子睡着了，夜间屋里很暖和，我睡的很沉。沉到第二天都没有醒来。

亲戚家等不到我来，就到老屋里找我，反复喊叫不得回话，他们猜想情况不好，就赶紧翻过院墙，到了屋里，当时屋里充满浓烈的煤气味，他们喊我，我什么也听不到，他们说我的头歪向一侧，没有了意识，连床褥都被尿湿了。他们第一时间想到了煤气中毒，赶紧把我从屋里抬出来，拨打120，我被送到了医院。

在医院里的抢救我是失忆的，那段时间感觉是一场美妙的体验，好像整个身体都是空的，又好像站在一个高地，我看见了一束光，又好像看见了丈夫在向我招手，总之我是开心的，至于医生在我的身上怎么插管子，怎么扎针，怎么吸痰，我都是没有感觉的。如果就那样走了，也没什么，或许是一种解脱，人世间的苦怎么能受完，就只思念就已经扯平了我的希望。

后来知道我的孩子们一直在重症监护室外面陪着我，他们像经历我在丈夫的病危书上签字一样，一次次签下了病危告知书。命运没有因为我的不幸而减少了他们的痛苦，对此我无能为力。

经历了一个月的抢救，我慢慢睁开了眼，但不能说话，不能吃饭，四肢变得很僵硬。所有的生活都变得很被动。那个时候生死都不由我，虽然我为拖累家人而愧疚，也因子女为我流下的眼泪而不舍。

两年多来的康复，都是女儿陪着的，因为她的工作在本地，哥哥要去外地工作，又需要照顾小家，妹妹承担起所有照顾我的活。有时候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是既心疼又无奈。她抱着我上下楼，她拖着我学走路。她给我把饭打成糊糊一勺勺喂我。有这样的好女儿，我死不足惜。

今年国庆节的时候，女儿说谈了一个对象，要结婚了，就叫哥哥回来照顾我一阵子。女儿结婚的时候我没有去，虽然她已经给我准备了礼服，那件礼服是女儿拿到病房让我看过的，红色上面绣着牡丹花，纯中式的设计，中长的款式，即便生病以后我的身体也已变形，那件礼服的包裹性以及色泽的鲜亮完全遮盖了我的缺点，听女儿说到时候给我化上妆，不仅自己稀罕一回，还能风风光光地把女儿嫁出去。但巧合的是婚礼前一天我因进食时发生呛咳，引起了肺部感染，连夜的发烧导致未能参加女儿的婚礼成了永久的遗憾。

女儿安慰我说：“没关系的，妈妈，我知道你一直在，妈妈会祝福我的。”我眼含泪水，看见我的孩子即将为人妇，为人母，那是多么快乐的事！女儿结婚后来病房的时间就少了很多，大多是儿子在，我慢慢习惯女儿不在身边的生活。

生活的平静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命运没有放过我拥有的幸福和满足！

昨天晚上准备入睡的时候，儿子的电话想起来，他一边接电话脸色一边耷拉下来，许久电话都没有放下，好像是对方已经结束了通话，他还在那儿僵着，我心存疑惑，但又不能说话，只好在心里着急。过了一会，儿子醒过神来，他扭过头去，悄悄地擦了一下眼泪，然后走到我的跟前，说：“妈，我一会出去一趟，我让隔壁的护工大姐过来陪着你，我去去就来。”顾不及我的回答，当然我也没有回答，我不会回答。他快速的穿衣离开了病房。

已经两天了，儿子没回来，我隐约觉察到出事了，但我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是忐忑不安。

事情的经过是通过护工大姐获得信息的。不出所料，我的女儿因突发急病去世了。听说是肠梗阻，刚刚怀孕的女儿因为担心药物的副作用，在家扛了两天，等加重了送到医院，为时已晚。

如同晴天霹雳划过我的大脑，害怕极了!女儿才30岁，刚结婚，刚怀孕，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人世，这太不公平了。从此家里又少了一个人，当命运的危险降临的时候，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我又看到女儿给我买的礼服，红色的中式的喜庆的礼服，我开始熟悉另一份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