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通知书,我就开始盼着过年。我会有一套新衣服,一双新靴子要看爸爸心情。那个时候靴子是流行。一年一双,人也在长,人高了,脚长了,码子大了,靴子也就穿不下了。
小学我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前三,每年的二等奖是妥妥的,所以爸爸总是叫我千年老二。记忆里跌出过前三,颗粒无收,也和人并列过第一,风头仅两。第一的那一次,爸爸很爽快地答应我买新衣服新靴子,在看到我的奖状之后第一时间带我去商店,要我自己选。
我至今都记得我选了一件红白相间的格格袄子,一条黑白相间的格格裤子,那时候格格很时尚,看着班上的“万年老大”穿很羡慕。我对于我的品味洋洋得意,老板娘对我也是一通夸赞,说我有主见,是个洋气的小姑娘,爸爸全程和老板等抽烟侃牛皮。在付钱的时候,机灵的老板娘听到我还要去买靴子,就把我拉到一边,然后我看到了我中意的靴子。
那是一双白色的长靴,靴子左右两边都有银光闪闪的挂链,链子上有星星月亮。后来初六穿着我的新装备去吃人家的回门酒,我在这屋害羞的接受着叔叔伯伯婶婶的夸奖,去盛饭,爸爸在帮忙做事的那屋不遗余力的炫耀着我的成绩——尽管拜年的那一天他自己说了个遍,还是不厌其烦。真奇怪,在我面前他总是打压打压我,在别人面前却常常拔高拔高我,还不让我知道,是怕我骄傲吗?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学了《精彩极了!糟糕透了!》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孩子了。
虽说腊月二十四是小年,但我们这没过过,办年货倒是热热闹闹的。外公外婆在过年前夕总是起早贪黑,外公起早骑着单车去称过年的猪肉,外婆起来烧水、打扫卫生,把各种缸子脸盆洗一洗,拿出新的碗筷洗了晒一晒,把饭煮好,等外公回来,也就可以吃饭了。
过年前一天,一定要把豆腐给炸了,炸成长条条,像电视剧里的黄金一样黄澄澄的,我们这口味偏咸,外婆就很擅长放盐。十盒豆腐炸后酥酥地堆在盆子里堆得老高,堆成小山,我总疑心我用手指一戳,小山就会倒塌,所以我一次也没有试过。
天气特别好外公会酿酒,米酒。外公总是起的很早很早,每年往往我还在刷牙,外公就把一口大锅、木桶、“筝”背回来了。酒糟是年年都晒了的,还要晒饭,不过煮的米很粗糙,不如平时吃的。酒糟等到发酵还可以吃,那时候已经有了酒的味道,形状像芝麻糊,不过是白色的,间或有烧了的黄米粒。
外公煮酒之前总是会倒出来好多好多热水,这是我们这一年最后一个澡最后一个头发的来源,水温不是很高,可以不掺冷水直接洗,两趟水可以洗四个人,还能洗一下新买的一打杯子——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杯子在我和表弟的手中“碎碎平安”。
煮酒的过程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最后水流干后是酒从大锅里流到大缸里大缸嘴又通过大红色大滤斗流进小酒缸。棕色的小酒缸被安置在竹椅上任潺潺的酒泉流入,那声音真如山间流水,借问不知名,年年常自清。
除了酿酒还有做沱粉也要好天气。沱粉不是个技术活,有红薯就可以做。红薯是沱粉的原材料,红薯也是红薯粉的原材料。沱粉也可以做红薯粉,不过要专门的机器,因此外公之前是拿沱粉去隔山的人家换红薯粉,近几年听说谁家买了个家伙,就直接去那做,每年都做很多。外公家纯天然的红薯粉放到火锅里是一绝,一直是我的心头好。
沱粉也好吃,白色的硬硬的固体,煮之前要捣碎加水搅拌,先在锅子里摊成一个饼,再卷起来成为切碎,它的头和尾像米饭的“捞皮”,喷香的,我和表弟抢着吃。
二六二七杀鸡宰鸭,外公动手之前总会念一串神秘的咒语给它们超度,什么好好下黄泉,下辈子别投鸡鸭道,其它的念词很快,我从来没有听清过。念完之后,鸡鸭就被抹了脖子,血被接住,很快凝结。
年二十九晚上外公外婆很忙,洗猪大肠洗蚌壳肉,剁羊肉萝卜汤,做扣肉,做蛋糕不亦乐乎。我和表弟最期待的是蛋糕出炉的瞬间。蛋糕是有鸡蛋皮裹着的长条儿,长条里面主要是沱粉、五花肉,加点金钱橘饼和姜丝,还有丝丝鸡蛋液,还有红色的不知道是什么。一年一次,香到人的心里,也顾不得烫,提起来就吃,吃完一嘴的油,舔一舔还有鸡蛋和五花肉混合的香气,隐隐约约的金钱橘味飘在鼻子周围。
蛋糕只有刚蒸熟时最美味,第二天饭桌上和肉、木耳、蘑菇会师之后反倒失去了自己的个性一样,我觉得反倒不那么好吃了。
外公外婆家是早上过年。我也会早早地起来给他们打下手,烧火、拔大蒜、切菜、摘白菜孙子,样样精通。我最喜欢切菜,青辣椒红辣椒肉大蒜头头芹菜等等,我喜欢让它们在我手中化为不同的颜色,把它们用一个个碗装起来,我特别有成就感。掌厨的一般是舅妈或者妈妈,外婆负责总策划,不过每年的菜色我都熟记于心,鸡鸭鱼肉炸豆腐,还有个汤,新鲜菜一般是猪肠子或者外婆看上的任意一个菜。那时候牛肉还没有怎么流行。
煮菜之前要敬祖先,外婆亲自把整鱼整鸡大块肉燎好,外公把红筷子插进去之前插一张小红纸,还在鱼头和鸡头里塞一张卷起来的小红条条,大概是红红火火之意。恭迎祖先、上菜上饭、放鞭炮、泡茶。“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鞭炮声此起彼伏,每家每户的老人们都恭恭敬敬迎接祖先,供奉祖先,保佑孙子平平安安,塘边水边坎边,保佑儿子挣大钱,注意安全,保佑全家幸福,愿望很多,很少有自己。
敬好祖宗,撤桌子,不一会儿,年夜饭也熟了,一阵传送之后,年夜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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