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光着脊背,蹲在墙根抓虱子。
翻过来掉过去,破夹袄里仿佛有个取之不尽的宝库,每次出击,都有一种成就感。
又一个肥头大耳的,我不像其他人那样用牙咬,我不吃自己的血。
我用两个大拇指指甲盖夹住它,一挤,鲜血崩散开来,开出一朵花。
秋风凉飕飕,背脊很冷,掉过身来晒一会,大大小小的虱子已经抓得差不多了。
剩点虮子,且不管它,养肥了再宰,我从来不把快乐的事一天做完。
翻过墙,就是一片菜地。
我看到一只青虫,正在啃叶肥汁多的白菜。只管吃,我才不伤害无辜小动物呢,怎么说我也是个文化人。
我陪你吃。
正吃的高兴,坏伯伯回来了,拎着耳朵就把我扔在墙那头。
我大喊:“青虫快跑!”
一帮小屁孩儿跟在我后面也乱哄哄地喊:“青虫快跑!”
带着一帮孩儿兵喊着口号回村,这一天天的,太乐呵了。
梦中,青虫爬上了我的床,我摸着它的肚皮,手感很好。我咯吱了它一下,它咯咯地笑:“哥,我要飞了!”
第二天,我只找到了青虫的衣服,上面隐隐还有它的体温。
我忍住泪水,拼命地吃白菜,我也要长出翅膀,去找青虫。
娘去的早,爹脾气暴,却会酿酒。
坏伯伯经常来蹭酒喝,大人真逗,有时喝着喝着就唱起来,唱着唱着就哭起来。
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酒壮英雄胆,武松不喝酒,能打得死老虎吗?
倒没看见他打虎,一次把坏伯伯摁在地上一顿好打。
我照例视而不见,只顾往碗里偷菜,还拿过去给姐吃呢。
姐是最疼我那个人,每次疯玩回来已过饭时,爹吼我去睡觉,姐都偷偷过来给我塞块干粮。
坏伯伯总说把女儿嫁给我,让我回家给他偷酒喝,在他喝醉了一百零一回后,我终于盼来了他的女儿。
这一见,我俩的目光就像两只紧握的手,再也撒不开了。
我从她头上斜插的小花看到了来自山野的气息,她想必也从我穿襟襟挂缕缕的衣服上看到了古之侠者的风流潇洒。
我俩就那么相对嘻嘻笑着,一边吸溜着不断流出的鼻涕。
都说热恋的男女心中都装着个蜜罐子呢,我俩就像偷喝了蜜的小蜜蜂一样快活。
“我会飞!”我吸了两下鼻涕,自从青虫走了以后,我一直练习飞翔。
“好咧好咧!”
我从墙头上一跃而下,压倒了一片白菜。
“好咧好咧!”
“这次没飞好。”我嘟囔着站起来。
“好咧好咧!”
坏伯伯赶了六只羊过来:“没事净瞎扯蛋,去放羊,回来给煮鸡蛋吃。”
一路上,撅了一根甜杆,一人一半嚼。
采了两朵花,一人一朵。我头发短,插不住,别在耳朵上。
“以后不管什么,你一半,我一半。”
“好咧好咧!”
“教你数羊,一、二、三、四、五、六,还能倒着数,六、五、四、三、二、一。”
“好咧好咧!”
“我,王,你,后,它们,大将军。”
“好咧好咧!”
这一天事情林林总总。
大将军咬了小将军的腿,角将军顶了秃将军的肚皮。哎呀不好,花将军又欺负女将军了。
好不容易将几个将军驯服,夕阳西下,该班师回朝了。
我拉着后的手,带着我的将军们,浩浩荡荡回村来。我迈起正步,很有成就感。
“回去吧,你爹着急找。”坏伯伯接管了我的军队。
我开步走,高高兴兴哼着歌。
后跑得气喘吁吁追上来,漆黑的小手里,一颗蛋白得耀眼。
我俩高高兴兴地你一口我一口把它吃掉。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快乐的时光总是飞快,转眼不知过了几年几月。
一天还朝,将军们开始骚动起来,我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何方妖怪?”我拔出王剑,一根别在腰间的枯木棍。
剑指处,坏伯伯的屋里走出一个脸擦得白白的妖女人,一步三晃,像个巫婆。
她不怀好意地冲我们笑,打量了一会儿,又把坏伯伯拉到一边,嘁嘁喳喳一番。
“乖娃,和你姨去城里玩。”坏伯伯对后说。
“妹,姐给你买糖去。”妖女张嘴道,我看到了她的一颗獠牙。
她开始拉后走。
“不要去,她会吃了你。”我冲上去,想夺回后。
坏伯伯一把拉住我:“两个傻子,怎么养活自己?吃什么喝什么?造孽呢!”
坏伯伯变成了村里最大的那个牧羊犬,凶恶地冲我吼。
“吃你的大白菜!”我从不咬人,谁让他自己变成了狗,我一口咬在他前爪上。
牧羊犬大叫起来,把我推倒在地,压住我,不让我起来。
“王,王!”后也一口咬在巫婆的手上。
“死丫头!”巫婆开始拧后,拧得后直哭。
“你别咬她,她会打你的,你吐她吐沫!”我叫到。后就向巫婆吐吐沫,吐她一身一脸。
后还是被拉走了。
无论对错都给你鼓掌的人,一定最爱你,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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