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中国人均GDP(国内生产总值)突破1.03万美元,老百姓有了更多休闲时间、有了更多文化娱乐消费的能力,人们有了更多欣赏美的需求。
今天我们就以法国画家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 David,1748—1825)的作品为例,来谈谈如何欣赏传统西方绘画。
任何文化艺术,都脱离不了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雅克·大卫,这个绘画天才,就恰逢风云变幻的法国大革命时期,因而他不同内容的画作,命运也各不一样。
1788年,大卫完成《拉瓦锡夫妇肖像》并打算展出。按理说,拉瓦锡是法国贵族,和老婆一起合个“画”,参个展,没犯皇室什么忌讳吧?
可因为拉瓦锡是雅各宾派,结果被法国皇室禁展。
《拉瓦锡夫妇肖像》
而大卫创作于1784年的《贺拉斯兄弟之誓》,这幅满含着政治争斗意味的画,却因为反映了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并得到路易十六的首肯而大行其道。
这个故事讲述的是罗马与邻国阿尔巴隆格之间的纠葛。这两个国家相距不过19公里,相互通婚通商。然而,随着罗马实力的增强,罗马开始觊觎邻邦的财富。
战争即将开始之时,为了降低双方的死伤,阿尔巴隆格的统帅向敌人发话:
“我们世代为邻,彼此是儿女亲家,
两国通婚形成了千丝万缕的纽带,
哪家的孩子不是对方的亲戚?……
不如我们各自推选几名战士,
由他们的胜负决定两国的祸福。”
双方因此约定,各派三名武士代表本国进行决斗。罗马人选出的正是贺拉斯三兄弟。
《贺拉斯兄弟之誓》
画中身穿红袍的老贺拉斯,高举刀剑,站立中间,隔绝了女人们的哭泣,仿佛哭声与怨念是降低战斗力的瘟疫。
他眼望着天,举起右手,张开五指,似乎在祈祷战神的垂青。他的左手紧捏着锋刃,却很有技巧地没有割伤自己。
旁边立功心切的三兄弟,雄姿英发,向父亲伸出渴望的手,仿佛在争先恐后地说:给我吧,父亲,让我们用冷的铁和热的血,去兑现家族的荣誉。
画面右侧是贺拉斯家里饱受煎熬的女人们,小贺拉斯的妻子萨皮娜(敌方三武士中居里亚斯的姐姐),或许过度伤悲,闭着眼睛,无力地与小姑子卡米尔(居里亚斯的未婚夫)靠在一起。
旁边的孩子还无法理解大人们的情绪,他们惶恐地依偎在乳母怀里,寻求安全的藉慰。
经历了残酷的搏杀,最终参与决斗的六武士中只有小贺拉斯(萨皮娜的丈夫)一人生还。当他骄傲地回到家时,妹妹卡米尔哭喊着自己的爱人,诅咒着罗马,小贺拉斯盛怒之下刺死了她。
《贺拉斯兄弟之誓》让大卫一举成名,并在巴黎引发轰动,人们竞相模仿三兄弟向前举单手宣誓的姿势,这个姿势简洁有力,源自古罗马军礼,最后被纳粹党徒所采用。
当只是看一幅画时,我们只是进入到欣赏的第一层,我们只是在了解What,画了什么,颜色搭配得怎样,整体结构、色彩如何等等。
可当我们深入了解画作背后的社会背景,创作经历,我们就进入欣赏的第二层,即知道了Why,为什么作者要画这个内容,作品有什么特殊意义,蕴含了什么思想等等。
好,我们接着了解大卫其他作品的故事吧。
在法王路易十六的欣赏下,大卫和一个做皇家生意的、巨富的女儿玛格丽特结了婚。可就在1791年,具有政治敏感性的大卫改变了阵营,他从保王党变成了雅各宾派。
1793年1月,路易十六被处决,法王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上,有大卫的亲笔签名。玛格丽特唾弃他的小人行径,与其一刀两断。
然而政治的复杂性超越了大卫的认知,雅各宾派领袖马拉被刺(1793年7月),现代化学之父、曾经的革命派拉瓦锡被当成反革命分子斩首(1794年5月)。大卫在1793年,创作了《马拉之死》。
《马拉之死》
《马拉之死》是大卫知名度最高的作品,也是我们从小就学到过的历史故事。大卫以为历史会赋予马拉永恒的英雄称号,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反倒是女刺客夏洛特·科尔黛赢得了法国人最广泛的同情,人们甚至称她为“天使刺客”。
1794年的巴黎,恐怖杀戮无所不在,先是罗伯斯比尔处决了政敌丹东,接着在“热月政变”后,罗伯斯比尔被捕,7月28日上了断头台。
很快,参与政治过深的大卫也被关押。我想此时的他一定会想到断头台上血淋淋的铡刀,会想到自己在1787年,所创作的那幅《苏格拉底之死》。
《苏格拉底之死》
民意是如此反复无常,在滚滚人潮中,缺乏思考的群体最终成为乌合之众,即使是睿智的苏格拉底也难逃一死。
雅克·大卫这一辈子,似乎总是被历史潮流裹挟着向前走,在生命长河中浮浮沉沉,他缺少一个观察自己的机会。
在狱中,大卫终于跳出了利益与政治的纠缠,有机会和内心对话了。他画了一辈子,也终于可以认真的观察自己,描摹一下老去的容颜。时年46岁的他仿佛还在怀念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所以画中的人,年轻而单纯。
《大卫自画像》
不久后,前妻玛格丽特前往探视,她的关心,颠覆了大卫的价值观。他从政治的狂热中清醒过来,开始创作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萨宾女人的干预》。
这幅画取材于罗马传说。当年罗马人为了解决本族男子的婚姻大事,骗来邻近的萨宾男人,一起把酒言欢。然而当萨宾人纷纷醉倒的时候,罗马主帅罗慕路斯发出信号,罗马人于是闯进萨宾人的地盘,劫走自己中意的姑娘。而罗慕路斯劫走的是萨宾首领塔提乌斯的女儿赫西莉亚。
多年以后,萨宾人倾尽全族力量进行报复。一面是萨宾人全力以赴、有备而来,一面是罗马人能征善战、处变不惊。就在即将血流成河之时,赫西莉亚带着一群女人冲了出来,她们和孩子们,手无寸铁地站在战场的中间。
《萨宾女人的干预》
我们来看画面中央,赫西莉亚一身白衣,拦住了两军统帅,父亲塔提乌斯与丈夫罗慕路斯;左上角穿着黄衣、包着白头巾的女人勇敢地站上石台,将婴儿迎向复仇的族人;左下角抱着孩子的母亲,抓住塔提乌斯的大腿,希望平息男人的怒火;右下角哀伤的女人,摊着双手,仿佛是在保护地下的三个孩子,又像是在质问如果死了丈夫,孩子们该怎么办;绿衣老妇、红衣女子,挡在罗马人的盾牌前面,死死维护着赫西莉亚的安全......
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千军万马之中,进攻的号角声、战马的嘶吼声、战士的咆哮声、长矛的撞击声、剑盾的拍打声、伤者的哀鸣声、女人的恳求声、孩子的哭泣声、嘈杂地响成一片。
在男人坚硬地对抗中,女人们带来一片柔软,在死亡的战场上,她们带来生的希望。对于女人们来说,她们不在乎过去的仇恨,男人们的尊严;她们只在乎现在的家庭,以及对未来幸福的期待。
就像是萨宾人与罗马人以为会迎来一场恶战,却不料被女人们阻止了一样;本来以为会上断头台的大卫,此时再次迎来人生转机,他意外得到拿破仑情人约瑟芬的帮助,成为拿破仑的御用画师。1807年,他创作了《拿破仑的加冕》。
《拿破仑的加冕》
1815年,拿破仑兵败滑铁卢,路易十八上台。冷静的新王不愿意延续仇恨,特赦了大卫。然而,经历过几届王朝变更的大卫已然心灰意冷,他知道自己还能活下来,是无数次偶然的好运,各方政治势力以及愤怒的平民都想着用他的血祭旗。
于是他举家搬迁,最终到了布鲁塞尔定居。在后期的作品里,大卫的画作越来越沉静,有着新古典主义的典型画风:理性、秩序、和谐、内敛。
他曾经这样说:
“人的一生里,永远是激情最先出现,沉静与深刻最后出现。最后出现的东西自然需要花大把的时间去等。”
后来,大卫完成了《阿喀琉斯的愤怒》,画面上身穿红衣的阿伽门农,为了拯救军队,打算献祭女儿给天神,女儿的未婚夫阿喀琉斯准备拔刀抗拒命令。
在这一幅画里,我们已经看不到大卫在《萨宾女人的干预》中,那种剑拔弩张的戏剧场面。而是给人一种平和、融洽之感。
阿伽门农面对下属的反抗并不愤怒,眼神中充满了理解;半神英雄阿喀琉斯拔剑犹豫,一脸悲戚地看着君王;老妈抱着女儿,欲哭无泪,并不支持英雄救美;而画中央的女儿伊芙琴妮亚眼神空洞,早已臣服于这不公平的交易。
1824年,大卫完成了生命中最后的大型作品《马尔斯被维纳斯与美惠三女神缴械》。
战神马尔斯斜靠在长椅上,爱神维纳斯想为他戴上花环,旁边的光辉、激励、欢乐三女神拿走了他的头盔、长弓、圆盾,战神主动递出佩剑,似乎终于可以远离纷扰、解甲归田。
1825年,大卫死于车祸,终年77岁。斯人虽已逝,但大卫宛如自己作品中的战神,笑坐在天国的宝座上,长矛在手,自信永存,他依旧是生命中拥有自主精神的王。
文章开头我们提到了怎样欣赏传统西方绘画?当我们看了大卫的精彩画作与跌宕起伏的一生后,就大概能够体会到一些了吧。总的来说,欣赏绘画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
一、从技术层面欣赏。
我们可以欣赏画中的颜色搭配,比如梵高《向日葵》中充满生命力的金黄色;
我们可以体会画家对于构图的把握,比如画人体时,西方画家常常使用黄金分割点。在《萨宾女人的干预》中,赫西莉亚的脖子与她丈夫手持的圆盾,在原画中就处于黄金分割点的位置上;
了解每一种绘画风格的特点,从其特点出发去欣赏画作,比如大卫的新古典主义,“新”是指色彩斑斓,画面具有高对比度,有种眼前一亮之感;“古典”体现在画面繁复,笔触精细。
二、从社会背景入手,了解作品背后的故事。
本文着重就是讲的这一点,单独看大卫的《拉瓦锡夫妇肖像》、《贺拉斯兄弟之誓》、《萨宾女人的干预》等等画作,并不会引起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当我们了解到大卫所处的法国大革命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时,当我们知道了每一幅画背后的小故事以后,我们就能够更深的理解大卫的作品,最终也更好地理解大卫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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