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时光与我们（十三）
文/胖胖小鱼儿
第十三章
恒源路位于这座城市最为热闹繁华的一片地方，即便离江南家仅仅只要经过6个公交车站，却看起来像是跨越了一整个世界。
从公交车下来时，江南的脸色相当苍白难看，车上难闻的气息让原本就身体不适的她难以接受，于是自然而然地晕起车来。江南并不是一个容易晕车的人，可以说这是她第一次晕车，也正是因此她才更加难以忍受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公交车上橘黄色的小电视上，电视里正播放着某栏目的美食节目，但里面的食物画面却让江南感到厌恶。她将视线移开，发现脑袋也昏沉沉地痛了起来。
好歹要经过的站点不多，每个站点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远，江南总算是撑到了目的地。下车时，江南抬头凝望这个自己几乎从未来过的地方，明明与自己家并不算多远，自己却从未曾想要过来看看。
城市明亮多彩的霓虹灯让江南的视线模糊一片，她开始明白为什么自己从不想过来看看，因为这儿根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啊！
江南躲在公交车站拥挤的角落里，平缓自己依旧翻涌着的胃部，待胃部逐渐舒适起来后，江南掏出手机给陈逝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来电音乐是江南未曾听过的曲调，过了很久电话依旧没有接通，江南把电话挂断，又再次拨通。这样重复了3次，她把电话挂断，开始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恒源路附近游走。
不远处的咖啡厅传来诱人的香气，一种热烘烘的暖意随着咖啡与烘培食物的香气钻进江南的身体，江南这时才感到有些饥饿，也是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江南走近那家看起来甚为高档的咖啡厅，穿着整齐制服的迎宾小姐对她热情的微笑：“小姐请进，可以为你推荐新出的点心。”
江南的脚步愕然停滞在咖啡厅门口，然后她快速的转身大步的奔跑起来，她知道身后的迎宾一定正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自己，她也知道自己确实有够莫名其妙的。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大步奔跑着，一直跑到看不到这家咖啡厅的地方才停下，然后小心地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五十块，甚至不够一杯高档的咖啡。
江南越加迷茫了，她再次掏出手机给陈逝打电话，因为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除了一再拨通陈逝的号码外还应该做些什么。
对方依旧没有接通电话，江南将手机收起来，一种难以形容的孤独感涌上她的心头，但是她没有哭，她知道自己必须保持着平常的样子，这样才不至于在陈逝看到自己时感到担心和怀疑。
江南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来回走着，视线里是不断来往的车辆和拥挤的人群，她以为这样的地方并不属于自己，她以为这样的地方同样也不属于陈逝。
但很显然，现在已经不同了。已经有什么东西逐渐将陈逝带离自己的世界而融入这里。
江南的身体又开始发冷了，她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陈逝，我已经在恒源路了，你在哪儿？我等你！”
屏幕上出现“发送成功”的字样。与此同时，江南看到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那两人的身影。没错，就是陈逝和肖亦。
彼时肖亦正打算送陈逝回家。原本肖亦和徐徐都有意将陈逝留下来过夜，但陈逝却执意要回家，不仅仅因为留在男生家本来就不合适，更重要的是她害怕自己逐渐习惯肖亦家中的温暖，她害怕自己忘记那真正属于自己的黑暗生活。
陈逝和肖亦在前方缓慢走动着，他们似乎都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的江南。江南怔怔地看着他们发愣，随即加快脚步跟上两人。江南并没有打算让陈逝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敢打扰那两人。
江南看到陈逝转头对着肖亦微笑，他们似乎在谈论着什么有趣的话题，那个笑容与在纸箱厂斗殴时的笑容一样真实而快乐。江南觉得自己从未如此频繁地看到陈逝绽开笑颜，而这些笑容很明显都是由那个陌生的男生带来的。
江南看到两人的脚步突然听了下来，陈逝甚至朝着自己的方向望了一眼，江南的心砰砰直跳，一种奇异的紧张感漫布全身，她听到自己的内心在叫着：陈逝，看看我啊！我就在这里！
然而陈逝并没有看见江南，她只是微微瞥了一眼四周就立刻将视线投向肖亦，她并不打算让肖亦把自己送回家，应该说她并不想要让肖亦看到自己家里破败的样子以及自己那妓女的母亲。
片刻后，江南看到肖亦和陈逝停下脚步说了些什么，然后便分道而行。江南猜想，陈逝是要回家了。这个时候，江南开始好奇陈逝的家究竟在哪儿？她不愿意让那个陌生男生看到，是不是以为她还没有完全接受他？
那么，那么陈逝是否可以接受自己来到那个家庭呢？
江南这样想着，放任自己的脚步跟随上陈逝，她跟踪的技巧并不高超，但陈逝却始终没有发现她，或许今天的陈逝和江南都同样是心不在焉的。
陈逝随着拥挤的人群不断向前行走，她并没有告诉肖亦其实自己家离这里很近，近得即便单凭借行走也花费不了太多的时间。
突然间陈逝感到有些好笑，她想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好像两个世界一样，大概每个繁华的地方都会有那样一处隐秘在角落里的肮脏地方，在那里人们进行着赌博和肉体买卖，即便恶心却矛盾般地深受欢迎。
而现在陈逝就要独自回到那个地方去，去看看那个地方的破败，去看看颜晓那劣质的妆容以及新带回来的男人，第一次陈逝并不对这一切感到厌恶，她甚至十分迫切地想要看到这一切。
陈逝觉得今天的自己实在是有些奇怪，她向往着肖亦家里的温暖并且忍不住沉溺其中，却在走出肖亦家门口的那一霎那突然又对那些温暖感到恐惧，她明白自己对那舒适的家庭生活是过于陌生的，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那肮脏破败的生活。
所以，此刻陈逝开始感到恐惧，为刚刚沉溺在浓郁家庭氛围里的自己感到恐惧。她听到自己的内心在大声咆哮着：“陈逝啊！陈逝！你在想什么呢！那根本不是属于你的！快回去吧，回去看看真正属于你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于是陈逝遵从了内心的声音，她大步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她记得上一次离开家的时候颜晓用烟灰缸砸破了自己的头，不过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好像才三两天，又好像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陈逝恍惚着，她已经无法在意身边的任何事情了，她快步走着然后甚至奔跑了起来，她跑得一路喘息然后终于远离身后的一片繁华，此刻那栋破旧长满苔藓的单元楼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陈逝笑了一下，家到了。
陈逝顺着楼梯向上走，黑暗的楼梯间传来鬼魅般的回声，让她产生一种被人跟踪般的错觉，不过她并没有回头看，因为她太想要快点到达那个生活了多年的单元房间。
终于陈逝停下脚步开门，门口有昏暗的光线打在钥匙和门把上，刷过金漆的门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陈逝有些刻意地将视线集中在那光芒上，她想用眼部的难受唤醒自己凌乱的思绪。
把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陈逝看到那双熟悉的红色高跟鞋、一双陌生男人的鞋子，以及墙上那面裂了一半的镜子上所呈现出来的自己以及江南的脸。
是的！是江南！
陈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快速地将门关上，她是那样的恐惧让他人看到自己的生活，尤其是自己那唯一的朋友亲人江南！
“走！”陈逝听到自己大声地喊出，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江南似乎也被陈逝吓到了，她的嘴唇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颤，她小心翼翼地叫着：“陈逝，我……”
“滚！”陈逝听到自己又喊了一声，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江南，这一刻一种莫名的羞辱感完全占领了陈逝的内心，陈逝的理智被磨灭了，只能任凭自己粗鲁地朝着江南吼叫。
“我……对不起……陈逝，我只是……”
“滚开！你快走！谁准你来这里！”陈逝转过身，她的眼睛因愤怒而泛起血丝，她看到江南的脸色苍白得过分，她为此感到担心却依旧控制不住身体里那澎湃起来的愤怒。
“你快走！快走！”
江南开始哭泣，她纤细的身子在灯光下显得摇摇摆摆，陈逝听到颜晓前来开门的声音。
“吵什么吵？”颜晓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过来。
绝不能让江南看到颜晓！陈逝这样想着，用力地推向江南：“快走！”她大声地喊叫着：“你没有资格来这里！快走！”
江南瞪大眸子，惊愕而伤心，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悲伤地颤动这嘴唇。然后她转过身踉跄着身子向着楼下跑去，她的脚步凌乱而摇摆，好像随时都会跌到一般。
陈逝的心随着她的脚步一同凌乱摇摆，她知道自己实在是做的过了分，但又能怎样呢！绝不能，绝不能让江南看到自己的家啊！陈逝蹲在门口，眼泪终于随着脸颊流了下来。
身后破旧不堪的门在开启时发出巨大声响，颜晓赤裸着身子出现在陈逝的面前，模糊的光线下陈逝看到颜晓的身后依旧是上次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估计对方应该是个有钱的主，否则颜晓不会让他这样频繁的来，陈逝想着。
“回来干嘛？怎么不死掉啊你！”颜晓用脚尖用力点了点陈逝的头。
——看啊，这才是属于我的生活啊！我亲爱的江南，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家人，我怎么能让你看到这肮脏的一切！我怎么能让你也陷身其中！你不该来到这里的啊！你怎么能来呢！明明，明明这里是最不适合你的肮脏的地方啊！
还有，陈逝啊陈逝！你怎么能这么傻呢！你怎么能让自己可笑地沉溺在肖亦家里的温暖呢！那些温暖是虚假的，是不可能属于你的！清醒过来吧！
“对不起，对不起……”陈逝蹲在原地小声的重复着，“江南，你知道的……我最不想伤害你啊！我是那样的珍惜你啊！”
头顶上传来颜晓不屑的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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