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忧国
哪怕无人知我
台下人走过 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 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墨
她唱须以血来和
戏幕起 戏幕落 终是客
你方唱罢我登场
莫嘲风月戏 莫笑人荒唐
（一）
戏台之上，灯光璀璨，红脸将军身披铠甲，头戴金盔，急匆匆从府外走进正厅，急命手下整肃三军，点齐兵马、备齐粮草，做好出征前的准备。
“将军，迎接将军。”
聚光灯下，侍女缓缓登场，见到将军急忙下跪迎接。
“快快请起。”
将军躬身扶起侍女，拉她一同坐下，侍女见将军眉头紧蹙，自知将军烦恼，转身端来鲜榨藕汁为将军解暑，将军接过藕汁放在一旁，端坐太师椅上一声长叹。
“将军回到府来，为何愁眉不展？”
见将军叹气，侍女愈加惴惴不安，思索片刻开口询问。
“可恨西凉，兴兵造反，圣上命我为元帅之职带兵前去征剿。”
“圣上器重，岂非好事一桩，将军因何长叹。”
“只因我当年一念之差，错放西凉余党，他小儿气候渐涨，故而敢兴兵造反。”
“将军向来宅心仁厚，只怪西凉小儿太过张扬，将军何须惆怅，来，饮下这杯，你我细细思量。”
侍女再次端起茶碗，将军接过一饮而尽。
“来人，取本将的大刀来，待本将点齐兵马，即刻出征，定叫西凉小儿有去无还。”将军放下茶碗，转身走出厅堂。
一声锣响，乐声戛然而止，各吹拉弹唱演员尽数退场。
“看，咱们这次配合得比上次好多了，师父说过，只要用心去唱一定可以把咱们门派发扬光大，我也会陪你一直唱下去，直到你不想唱那天为止。”
剧场内，“侍女”卸下戏服妆容走上戏台，为正在卸妆的“将军”递上水杯。
“将军”面无表情，自顾自低头卸妆，“侍女”挽一挽秀发，卷起衣袖拿起工具打扫戏台。
“放下...”一声怒吼响彻剧场，女子身体微微颤抖，一愣神后低头继续干活。
“我让你放下...”“将军”擦去最后一道妆，厉声喝道。
“为什么，我把这打扫得干干净净不好吗？你不是最见不得戏台脏乱吗？”
女子手扶扫把望着将军，眼中水波泛起阵阵涟漪。
“一年了，每天就那么几个人会来听戏，这剧场早该关门了，你扫他有什么用？”“将军”眼神黯淡。
“可是，你为什么还在坚持？”女子手上不停，背对“将军”发问。
“我傻行吗？我乐意行吗？和你说了多少次，我不用你可怜我，你走吧。”
“可是，我们明明说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不走是吧，好，我走...”
“将军”打断女子的话，一挥手走进后台，片刻后手拿一瓶白酒边喝边往外走。
“不用锁门了，明天我也不会来了。”将军撂下一句话，消失在剧场门口。
女子扫完最后一摊尘土，瘫坐地上，眼中那一汪清水终于决堤。
（二）
“夫人，夫人快来，将军醒了。”
卧房之内，下人们手忙脚乱伺候在将军左右，见将军苏醒，急忙呼喊将军母上。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儿总算渡过一关。”
老夫人疾步走到将军榻前，伸手抚摸将军脸庞。
床榻之上，“将军”面对众人，眼里满是迷茫，他隐约想起自己昨天下午边喝酒边往外走，脚一滑跌进人行道上的一个污水井，当时自己一直在往下滑，怎么一睁眼会躺在这里。
“母亲大人，孩儿身体已无大碍，只是有些疲倦，烦劳母亲大人帮孩儿屏退左右，让孩儿稍作休息。”
思量之下，“将军”决定先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捋清楚。
“我们明明说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
“小伙子，你的癌细胞已经从肺部扩散到全身了...”
“将军英勇无双，万军之间取敌将首级，逼得西凉向我称臣投降，得此良将，岂非寡人之幸，国家之幸...”
“英雄难过美人关，既然将军有意，寡人便成人之美，将此女赐予将军...”
“将军”脑中放电影似的闪过各种画面，犹如千万只蚂蚁在脑中咬噬，搅得他头痛欲裂。
恍惚间，记忆中的碎片拼接成一个完整片段，慢慢在他脑中回放。
皇宫大院，戒备森严，御花园内，君臣饮酒听曲，共庆异族归降。
戏台之上，一女子纤纤玉手划过琴弦，弹奏出一段段曼妙的乐音，觥筹交错间，乐声时而欢喜，时而悲戚，似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又如才子佳人吟诗唱曲。
将军侧耳倾听，如痴如醉，跟随女子的琴声，仿佛置身于后花园内读书练字，又仿佛在沙场排兵布阵，跨马迎敌。
台上女子身披金丝薄烟翠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肤色似羊脂白玉，花容月貌如出水芙蓉，一颦一笑间尽显大家风范。
只看了一眼，将军便再移不开眼。
“众爱卿，今日我朝得以大获全胜，全仗将军英勇神武，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来，随孤王一同举杯，共敬将军。”龙椅之上，君王高举酒杯，众臣亦举杯待饮。
“将军、将军，君王敬将军酒呢！”龙椅之侧，将军双目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女子，似乎已忘却周遭其他，吓得一旁的小太监连忙低声提醒。
“怠慢圣驾，末将罪该万死。”将军如梦初醒，急忙下跪赔罪。
“无妨无妨，将军连日征战劳苦，孤王又怎会怪罪，快快平身。”君王脸上闪过一丝愠色，顷刻间便消失殆尽，笑着恕将军无罪。
“末将惶恐，先自罚三杯。”将军起身，接过酒杯连饮三杯，君臣安坐听曲。
酒过三巡，君王欲请将军赋诗一首，转身之际，见将军既不饮酒，也未进食，只是含情脉脉痴痴看着弹琴女子，心中已猜出一二，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将军戎马多年未娶妻室，如今这番举动必是青睐台上女子，宴会结束后便降旨将此女赐予将军。
回府路途，遇西凉余孽行刺，将军平日虽勇猛过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拼死抵抗后被贼人打落马下昏迷，所带随从也尽数被害，好在城内禁军及时赶到，灭了贼人，救回将军性命。
在御医精心调理下，三天后将军从昏迷中醒来，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三）
弹琴女子与将军素未谋面，不知将军老少美丑，心中本不情愿，无奈抗旨是灭九族之罪，只得跟随宫人来到将军府上，入府之时，得知将军落马，随即跟随老夫人到卧房探望。
一看之下，见将军器宇轩昂，眉眼之间藏着浩然正气，又是风华正茂之年，不禁芳心暗许，甘愿服侍将军一生。
看了一夜“电影”，将军终于捱到天明，睁眼欲起身之时，却见一女子靠在床榻之侧熟睡，细看之下，竟是当夜弹琴女子，方知君无戏言，此女终究入了自己府上。
感觉到身旁响动，女子慢慢抬头，见将军醒来，起身吩咐婢女禀告老夫人，又命另一侍女到后厨传一碗热粥，随即准备为将军更衣。
见女子走近，将军一时竟不知所措，得知女子要为自己更衣时，更是羞红了脸，任女子请求仍不愿答应。
“将军，小女子承蒙将军不弃，入得府中服侍将军，更衣本是小女子分内之事，将军又何须拒绝。”
女子也满面绯红，低头轻声呢喃。
“不必多礼，本将自幼在军中长大，穿戴之事全由自己，无须他人照顾。”
将军早已失去了往日威严，好似一个倔强孩童。
“既如此，小女子便去厨房为将军熬粥。”
女子见将军这般模样，心知多说无益，转身走出卧房。
又是三天后，将军伤势完全痊愈，亲自到当晚为保护他战死的军士家中看望遗属，并各自发放抚恤银两。
将军治军严谨，虽暂无战事，亦不曾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勤于操练士兵，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度过，皇上所赐女子只能常伴老夫人左右。
一日将军闲暇之时偶得一琴谱，回府后便让女子按谱演奏，怎料女子告诉将军自己不曾识字，将军无奈，在府中之时只能亲自教授女子，花前月下，日久生情，将军欣赏女子聪明过人，精通音律又在自己的教授下学会了诗词歌赋；女子相处之时又被将军的文韬武略深深折服。
老夫人见二人情投意合，又是皇上赐婚，便做主令二人成婚，不料婚礼前夜宫中传召，说君王有紧急军务相商，将军深夜进宫，第二天才回到府中。
（四）
“将军”慢慢苏醒，许久后，方才记起昏迷的几天里那个长长的梦。
“傻瓜，你得了绝症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撑着。”
见“将军”醒来，“侍女”手中所提散落一地，一头扎进“将军”怀里，枕着“将军”胸口哭泣。
将军，迎接将军。”
“快快请起。”
“将军回到府来，为何愁眉不展？”
“可恨西凉，兴兵造反，圣上命我为元帅之职带兵前去征剿。”
“将军何时启程？”
“圣上容我归家一别，即刻启程。”
“不知将军何时归回？”
“少则三年，多则五载。”
“那我们的婚期呢？”
“还等本帅班师回朝之日就与你完婚。”
...
三年后，将军并未兑现承诺回来迎娶侍女，而是命人为侍女安排了一桩很好的婚事，此次出征西凉，虽胜利凯旋，将军却因连年征战引发旧疾，为提振士气，留下遗书后强撑应战，在战场上跌落马下，因不愿沦为战俘，拔剑自刎。
而“将军”最后的心愿，就是让“侍女”再陪他唱一曲《重楼别》。那天，满层的银杏换上了金色的铠甲，“秋老虎”炙烤着微凉的大地，风儿也为弥留之人扫净了归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剧场，配音演员们默契地一起吹拉弹唱，“将军”唱完人生最后一场戏，安静地踏上通往天国的路。
“侍女”拿出自己所有积蓄买下剧场开了一个戏剧培训班，虽然生意惨淡，却也够勉强度日，最重要的是，她终于信守住了一生陪伴“将军”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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