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每次去外公家,还没进门就先闻到一股中草药的味道。
外公是方圆十几里有名的中医大夫,时常有住得很远的人来找外公看病。
小时候我经常生病,体质非常弱。我们老家有个习俗,说是把身体差的孩子送到外婆家过三个年身体就会变好,所以童年时期我有好几年都是跟着外公外婆的。
外公是地地道道北方人,有着北方男人特有的魁梧的身形,但面容清瘦,两只微微有些深陷的眼睛特别深邃明亮,颌下的胡子更是有股特有的硬朗之气。听外婆说,外公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呢,可在我眼里,外公好像一直都是个老人。
记忆中,只要天气好有太阳,外公就开始晾晒他的“宝贝”--中草药了。那些中草药都长得形态各异,奇奇怪怪。有的像草、有的像树枝、有的黑乎乎黏糊糊的。有的被切成一片片,还有的就是一整颗一整颗,全部都晒在竹编的萝里。
外公总是弯着腰,弓着背,布满青筋的手不时的翻着草药,有时还会拿起一片,放在嘴里,咬一下,咀嚼一下。少时就贪吃的我也学着外公的样子拿一片塞嘴里,还没咬就苦得赶紧吐了出来,惹的平时不苟言笑的外公也笑出了声。后来我上学了学到“神农尝百草”,知道外公亲尝草药是在鉴定草药的品质,会更了解中草药的习性,但是药三分毒,有些草药是有毒性的,所以外公经常会过敏。
通过外公,年幼的我认识到了大自然的广袤与神奇,就愈发的敬佩外公了。
这些画面深深地镌刻进我的记忆里,以至于多年后,我只要想起外公,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外公尝草药时的画面。每每想起,我的眼泪就会止不住的掉下来。
听外婆说,外公的医术是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但他真下功夫,肯钻研,二十多岁时就自立门户开药铺,救死扶伤一辈子。
那些被外公视为“宝贝”的草药都是外公去山里,从那些专门挖草药的农户手里亲自收回来的。他每年去两趟山里收药,风雨无阻。那时候交通不便,每次去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来回一两个月。去时还好,空手,只要带足盘缠,回来时特别艰辛,要雇当地的马车拉药回来,且山路崎岖不好走。
最搞笑的是外公有几次回来时身上的羊皮袄不见了,外婆问他,他说带的钱买药花完了,但又碰上熟悉的农户送药过来,不好意思不收,只能用羊皮袄换药了。
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崎岖的山道上,车夫赶着马车缓慢前行,后面拉着一整车大包小包的中药。车厢里,羊皮袄已经换了草药的外公衣着单薄,为了御寒,外公就蜷缩在草药堆里。北方的初春乍寒乍暖,但外公的心里暖暖的,他知道,下山后,这满满的一车药可以救很多人,很多个家庭。
那个年代大家都穷,因为外公的草药便宜而且特别管用,所以一传十,十传百,外公的小药铺几乎天天人满为患,很多患者都是从很远的地方慕名而来。
到了晚上,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就是外公整理药方的时间了。这是外公多年养成的习惯,外婆和家里的孩子们都自觉地不去打扰他。
有一次,调皮的我忍不住问:“外公,为什么你每天都要写这些呀?”外公看着我,一脸慈祥地说道:“我问你,你知道那些病人为什么不去县城的大医院去看病,偏偏来咱们小药铺?有些是家里穷没有钱看不起病,但大多数是信任我,他们是把性命都交给我了,医生肩上的责任重啊! 我行医看病一辈子,看过的病人也算成千上万,有治好的,也有给人家没看好的,我每天都把这些个病例都记下来,等以后医疗条件好了,这些疑难杂症也能治好。”
外公叹了一口气,他眼睛望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语道:“人啊,活一辈子,总要留下点什么。”说着,他指着那一摞厚厚的写满了字的本子,笑着说:“如果你将来学医,这个以后留给你。”当时的我还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遗憾的是,不仅我没有学医,外公所有的后辈们竟没有一个从医的。每次说起这个,母亲总是忍不住地叹息。
几年前外公去世后,留下了整整一间房子的草药。听母亲说,后来小舅舅要盖新房,那些中草药全部都卖给了县城大医院的中药房。那天,来取药的医生们都不禁赞叹外公的中药如此之全、保存的如此之好。很多稀有的药材他们都好多年没有见过了。而那本记载了外公全部心血的《民间疑难杂症病例大全》,亦捐给了我们县城的中医医学院,这也是外公的遗愿。
我想,这些都是外公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吧。
每个人来这个世界上走一趟,都会留下许多痕迹。他自己创造的痕迹;他与别人交错时产生的痕迹。如果那些有价值的事物,那些珍贵、美好的瞬间,都被遗忘的话,那这个人和他存在过的任何一切,都要消失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痕迹也是我们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印记啊。
每每夜间我开始写文章想偷懒、懈怠的时候,抬头看见灯光中好似浮现出外公那清瘦的面庞 ,耳边就会响起来那句话:
“人来的这个世界,总要留下点什么吧!”
想到这里,于是,再泡一杯茶,拿起手中的笔,继续在自己热爱的文字的土地上继续默默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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