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穿蓝裙子的猫
这是我多少次想要放弃而终将拾起地话题,它根植在遥远而荒凉的撒哈拉大沙漠,狂风袭来,漫天的黄沙席卷我整个厚实而灼烫的胸腔,夹杂着爱与恨的沙漏随着时间的转动一点一滴地刻在戈壁滩上。
我到现在都不愿意回家,甚至不愿意回忆那些还带着一点血缘的貌合神离的亲人朋友,只是偶尔听母亲说起哪个老人去世了,哪个本家结婚了,哪个邻居生孩子了,从零零碎碎的陈谷子旧芝麻的琐事里,我知道了我们家族的老一辈革命者正在伴随着我们的迅速成长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生命的终结,那些在我生命里曾经雷厉风行地叱诧风云过的,呼啸着伴随我20多年时光的老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退出这个时代的舞台,我没有想到我有一天也会真的长大,我没想到我身上居然烙印着那么多他们留给我的记忆,我更没想到当我有一天终于可以在他面前毫无畏惧地抗拒地时候,他们却连回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居住的村庄是一个被我的家族姓氏占领的村庄,那里山清水秀,落英缤纷,却也被贫穷吞噬殆尽,我思念它,就像它曾经给予我的伤害那般刻骨铭心,我憎恨它,憎恨自己的身上如此明显地带着它烙下的斑斑迹迹,这么多年来,每次我走过祖国山河的大江南北,奋不顾身地想要逃离那个贫穷落魄的地方的时候,我身体的另一部分便开始撕裂地疼痛,我的灵魂就是扎根在那样一个风华绝代又禁锢森严的家族里,无法逃脱!
20世纪90年代,祖国的形势已经一片大好,港澳回归举国欢庆,每天大街小巷的黑白电视机里传出来的,都是七子之歌之香港,之澳门,在那个贫穷而又匮乏的村子里,我们接触不到更多更迅速的外界信息,所以这首歌被唱到身心疲惫!母亲说,那时候还没有现在所说的全球气候变暖的事情发生,所以冬村子里的冬天就格外地冷,门前那条小河冰冻三尺,房屋后面的松树全部被大雪压断,家里粮仓见底,已经快要接不上来年的收成了!而我,就是在那样一个疲乏殆尽的冬天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母亲说我是奶奶节生的,出来之后看到是女宝宝,嘴角一暼,眉头一扬,扭动着她那肥胖的身躯偷偷地把我放在雪地里,任凭风雪在我的身体肆虐狂吼!而等母亲发现,从床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把我抱回被窝时,脸已发青,手脚冰凉,后来暖了好几个小时,才缓缓地哭出声来!而祖父,自始至终没有踏进我家的大门!
就这样,在此后十多年的漫长岁月里,在每一次战争肆意侵袭的日子里,我们两家从未真正和平共处过!
家里瓦房砖砾,从房顶渗透下来的雪水嘀嗒嘀嗒地将房屋里的每一寸黄土地打湿,粘糊糊的,可以和稀泥,被褥一直是潮湿的状态,母亲会经常放一个水盆在那里接着天来之水,有时候还能接到木头损坏脱落下来的木屑,夹杂着掉落的黄土,混合成一盆独特的风景!
祖父家里有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外加三个祖母带大的姑娘,总共十来口人,老三很早死了,我已没有了任何印象,只是听堂姐堂哥说他对我们很好,父亲是老五,老大和老六智商有点问题,跟着祖父过了一辈子,割草,喂牛,种地烧锅,打了一辈子光棍,据说曾经也给找过傻子老婆,终究被赶走了。我们的房子是一排三间的瓦房,跟老四家公用一个客厅,然后一家一个卧室,我们的厨房终年下雨,不堪重负而倒塌,父母亲亲自用泥土做成土坯,一块一块地垒起,房顶盖上茅草,地锅是舅舅盘起来的,然后一个小马扎,饭乡就着炊烟,支撑起我童年全部温暖的心酸的记忆,飘进我今后20多年的岁月里。今天,当我在深夜里醒来,我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些年岁月赋予我的酸甜苦辣,然后,在一声沉重的叹息中沉沉睡去。
母亲说,我小时候特别丑,我不信,便翻出母亲抱我在苹果园里的一张照片,我看到以前的自己,不禁哈哈大笑。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公主一样的待遇,纵然父母也是加倍宠爱,只是,那样的宠爱里,没办法弥补周遭人鄙夷的眼神。我想这也是若干年之后我如此地寻不到自己想要的安全感的根深蒂固的原因。姥姥说:‘’很小抱你出去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指指点点,看,今天不也成了大姑娘了?‘’我说;‘’是啊,是啊,姥姥,我以后好好孝敬你,我才不管别人怎样呢。‘’
祖父家里的姑娘曾是我童年里很长一段时间里特别要好的玩伴,因为那时候热播的《新白娘子传奇》只有在她家里能搜到电台,炎炎夏日,连虫儿都开始午睡的时候,我们蹑手蹑脚地打开电视,目不斜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传来隔壁屋里祖父厉害的声音,彼此会意,关小声音,继续津津乐道!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美好,在后来苦不堪言的日子里,我依旧会拿出来,欣喜一整个黄昏!十多年后,当我在陌生的城市里的公交橱窗里看到赵雅芝依旧貌美如花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浅浅微笑的时候,顿时时空转换,那些我费劲所有力气铸造成的伪装的面具顷刻间轰然崩塌!
我害怕见到祖父,因为我坐姿不对他会骂我,吃饭出声他会骂我,我不会干活他会骂我,我跳皮筋抓石头他会骂我……总之在我所认为的所有正常游戏里,我都会受到他严厉的训导。
他会在我玩得正开心的时候,突然来一句:你不能安分一点吗,学校考试要考这个吗?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他的脸拧成一团,眼神凶煞,手指颤抖,仿佛下一秒,我就会被他打得屁股开花!我嘿嘿一笑,转过头,撅起嘴撒腿就跑!我怕他抄起家伙的时候我就得乖乖地束手就擒。他是一个强健的老头,50多岁,打记事起,他就是光头,奶奶剃的!
后来,上学,我是90后,可是我的童年跟70后80后没什么区别。两家总是会吵架,有时候也会被打,父亲知道母亲所有的委屈,所以,后来,当母亲在一无所有地情况下坚决要搬出去自己盖房子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四处借钱找好地基之后拼命地干活,
夏天的烈日在他黝黑的脊背上烫掉了一层又一层的皮,亲戚视而不见,我是个小小人,每天
屁颠屁颠地跑着,像个叫花子一样四处蹭饭!我从小没穿过祖母做的鞋子衣服,尽管她为每
一个晚辈都做了好多针线,我没吃过她专门为我做的的饭,尽管她为所有人做了一辈子的饭!
我恨他们就像恨自己不争气一样!
在落日散尽的黄昏里,我独自坐在河埂上看面前的麦浪翻滚,大风吹得我头发在空中翻飞,我看着眼前的这个村庄,第一次有了想要逃离的冲动,父亲轻轻的为我披上大衣,拉着我的手,从前村到后坡,去拉花生,下坡时我就站到小破车上,大喊大叫,上坡我就使出吃奶的劲用力推,只是车身左重右轻,我一用力,车哗啦一声翻倒在地,我哈哈大笑,一边拾着一边诅咒,一边暗下决心,你们都给我等着!
家里,四伯一家已经早早搬出,在外地拼搏谋生,老大和老六还是没有媳妇,姑姑们已经开始轮番出嫁!童年的小伙伴渐渐长大,但是也因着两家的关系逐渐失掉了原有的耳鬓厮磨的童真!我们家里很穷,父亲在外每个月的工资要还因为盖房子欠下的债务,有弟弟的那一年,母亲依然去地里干活,去乡里买化肥!
2004年,我上初中,弟弟被母亲带在身边,我成为了留守儿童,只是那时候还好,我住校,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只是他们家里农活太多,尤其是农忙的时候,我知道他们讨厌我,所以,我不愿意去干活的时候就假装说要写作业,一台收音机,一间小屋子,我享受在自己的世界里,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princess !只是,一年四季里割麦子,收稻谷,油菜,花生,玉米,红薯,各种农活怎么可能完美逃过?一次,我一不小心把一个大个的红薯拦腰截断,祖父当时就在旁边,狠狠骂了我一顿,说:你连整个红薯都不会,以后还能干什么?我哭着跑回去,眼泪像是河底涓涓的溪流,滚滚而出!那晚,跟他吵了一架,那是我有史以来最勇敢的一次反抗,收拾起东西去了姥姥家!十五六岁的年龄,叛逆和倔强促让我把生活里所有的不快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那个家庭一步。我发誓,我要离开,马不停蹄地离开!
高中三年,我果真极少回家,那时候是在县里上学,依旧是自己一个人,学校过星期的时候也可以住,所以我有时候索性一个月才回去一趟。在姥姥家已然很好,只是之前寄人篱下的创伤没办法在心里彻底恢复!有时候会在过星期的时候回去看看,看看新盖的那所房子,诺大的院子,杂草丛生,我种的石榴树长了那么多年都没有长大,木头门上红漆斑驳,对联在风中哗啦作响,心里不禁有一万头猛兽横冲直撞!房子好了,却无人!我依旧记得第一次送母亲上车后,我彳亍着往回走,身后飘来的母亲的声音,在家要好好听话。我的眼泪便再也按捺不住地喷涌而出,一个人回到这个房间,关上门,泪水横流!我想要用力地抓住的那点感情任凭我怎样努力,都无可奈何,它慢慢地从我的胸腔里一点点地消失殆尽,像是灵魂被掏空!我登上房顶,远山吐翠,炊烟袅袅,我凭风而立,倍感落寞和孤独!后来,我再也没有了这种感觉!
我后来爱上了漂泊,也许只是因为无所寄托!
大学几年,我没有再回去,一离开就是5年,这段时间里,时常听母亲说起家里的一些事情,比如最近谁谁结婚了,问我是否回去,或者家里谁又老去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而我也只是听听而已,心里对这些不再有什么概念。只是莫名的,我总是在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被一个人拼命地追赶然后从悬崖边上堕落下来,我一下子从梦中醒来,浑身是汗,起来走走,倚窗,月光如水,我便彻夜难眠!
5年了,5年的时光,足够让一个人从稚嫩走向成熟,时光不会亏待每一个被它打磨过的人,在每一个伤口愈合的地方,我们最终会变得日益强大!
后来参加工作,生活的洪流滚滚向前,打马而过的时光伴随着秋来秋去的年轮渐渐地掩埋在厚实的冬天里!
每逢过年的时候,母亲总要准备家里老人的红包,每次祖母家的都是姥姥的好几倍,我问她为什么,母亲说,因为那是你爸爸的母亲!不管曾经怎样,都过来了,老年人,跟他们计较什么?
母亲说:我回家,你回去么?我犹豫了一下,说:回去吧!
纵使薄如蝉翼的情感,也有千丝万缕的血缘牵绊,它像一只网,打捞起青春里所有肆无忌惮的任性、怨恨,在无处安放的季节里终于幻化成一抔黄土,沉淀在心底最深层的角落,隐隐颤动。
而今,当我再次踏上那曾经熟悉而愤恨的土地,胸中压抑着20年来的自卑,骄傲与愤怒,每一步都走的异常沉重和生疏,我像是一个被释放的罪人,不敢推开监狱的大门,怕那阳光太过强烈,怕外面的风沙太大,更怕,去拥抱外面沧桑失落的自己!
那个曾经对我严厉地像个魔鬼一样的老头拄着拐杖,艰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蹒跚前行地想要出来迎接我,他依旧是光头,瘦骨嶙峋,说话已经困难,哆哆索索地嘴唇一不小心便口水横流,手像是逝去的鹰爪,老年斑将他包裹地密不透风。他拿着拐杖,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听母亲说之前有过一次大手术,只是未曾想到他竟会老到这等地步,那个曾经恨不得把我扔掉的男人,那个曾经叱诧风云的男人,那个赐予了我童年无限孤独与哀伤的男人,有一天,他居然也会变成寂寞凋零的老头,我是不是应该开心?是不是应该嘲笑他,哈哈,原来你也有今天?旁边那个老太太,眼睛已经看不清楚,身体病态百出,我是不是更应该庆幸,感谢苍天有眼?
呵呵!
我说话他已经听不到了,只有喊得震天响才听得几句,我看着这些老去的屋子和人群,我们曾经的瓦屋已经变成了牛棚,我轻轻推开门,老大和老六在用虎头铡给牛准备干草,里屋里隐隐飘出的牛粪伴随着湿热的干草铺天盖地地附着在我灵魂的每一窍,它冲开我十几年所有潮水般的记忆,我沦陷其中,难以自拔!
我不甘心地离开了那么多年,一路走来烟火气息像苍茫大地上蒸腾起来的薄雾,轻轻地包围着我的周身,缠绕在鼻翼之间渺渺钻心的干草气息将我的思绪勾引地欲罢不能,我知道,有些事情终究不能逃离。
命运浩浩汤汤地穿过,它不会错过每一个苟活于世的生命,人生在世,终究不过一抔黄土,个人的爱与恨相比而言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站在时光的尽头看曾经一脚一脚走过的路,其实,有时候你会发现,生命的长度相对于生命的宽度来说,是多么地微不足道。我不知道他们会在哪一天以什么样的方式猝然离去,我曾说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离去,我都不可能悲伤。年轻总是有太多誓言和不懂无常的幼稚!其实总有一天,你会原谅和理解生命里所有的不美好,并试着去和他们淡然相处!
2018年,夏天,这个季节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在落日渐去的黄昏,我在马路上走走停停,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年轻,或者老去,我猜想着他们曾经经历过怎样的人生,模糊的岁月轮廓打磨在他们的身体上,一轮又一轮。 文/穿蓝裙子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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