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惊蛰抱蚕子”。
过了谷雨节气，已经立了夏，我的女儿却从同学跟前弄来一些刚出壳的蚕宝。
蚕宝小如蝼蚁，还没针眼大，目测有十多只，装在一个长方形的纸盒里，放在卧室窗台上。女儿说，她的蚕宝有十八只，叫我别动。乐得清闲，我连连说“好”。可还没等到天黑，女儿满脸拧着疙瘩来找我，说她的宝贝不吃不喝，有麻烦了。我一看，呵！女儿给蚕喂的是院子经过改良的用作景观树的榆树的叶子。这叶子，硬而寡味，蚕肯吃吗？
“一顿不吃，饿得心慌。”我一放下碗筷，把洗锅的任务交给女儿，就飞奔出门。平时，女儿一听洗锅，就一万个不高兴，这次却欣然接受，千恩万谢去了。循着夜色，我进入门口的公园。这公园，原是一块很大的林圃，后来荒废了，政府因地制宜，保留了树木，闹中取静，建成了公园。于丛木繁杂处，我共找到了五棵桑树，一棵在显眼处，高数丈，低处的叶子早已被人摘光。另外三棵，局促于林中，瘦不拉几，零零星星挑着几片残叶。还有一棵，隐在冬青丛中，齐腿高，很茂盛，叶子嫩而大。我很是欣喜，看来这棵桑树除了我，再无人知道。我挑了几片大的叶子便离开。
吃了桑叶，蚕高兴了，女儿也高兴了。女儿一再追问桑树的下落，我笑而不言。哼！若告诉了你，以后的锅，谁洗？第二天，女儿早早就去公园寻找，荒废了半天，垂头丧气回来。也难为女儿，她根本就不认识桑树。憋了两天，在老婆的絮叨下，我才将桑树的地点指给了女儿。但由于临近小学毕业，摘桑叶依旧是我的事。那天我去摘桑叶，发现我的桑树一片狼藉，惨遭没顶之灾，不仅叶子被捋光，连嫩枝都被撅断了。这才想起，在给女儿移交的时候，林中有眼。无奈，散步时，我只能细细留意，为蚕宝寻找新的食源。鸳鸯湖公园有几棵桑树。洛门有几课桑树，长在人家院内，翠枝出墙。渭河河堤内侧有一颗桑树，枝繁，细细密密的叶子从每一个枝丫间冒出来，黄嫩黄嫩的。桑树长在花园内，站在堤沿采摘很方便。这棵桑树长得很快，几乎刚刚摘过，隔一个夜晚，就又长出新叶。这棵桑树成了蚕宝最好的食源。
接下来的日子，这些蚕宝成了我的快乐，慰藉着我。自从两年前抽调到成里，颠沛辗转中，真把我个猴头忙成了陀螺。如今我恰是“妇无公事”，到了乐天知命的年龄，偷得浮生度闲月。每天练书法，摘桑叶，换桑叶，清理蚕砂，干着妇孺之事。我同时照看的，除了两个孩子，还有一只手掌大的乌龟。这乌龟是小儿的，乌龟刚来时，小儿喜欢得不得了，睡觉时都放在被窝里，过了两天，乌龟就被弃置了。于是，给乌龟喂食、换水、晒太阳也成了我的事。
一天，女儿突然责问我，为什么她的蚕成了十六只，并一口咬定是我老眼昏花，换桑叶时丢掉了。我赌咒发誓，说我千万个小心，是她自己数错了。最后，我以不再摘桑叶相威胁，女儿才就此作罢。又一天，我发现一只蚕身子僵硬，侧躺着，腿脚朝天，一动不动。干系重大，待放学，忙将这一消息报告给女儿。女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郑重其事地对女儿说：“这只蚕怕是病了，得赶快处理掉，否则会传染其它蚕。”女儿很是害怕，赶忙将这只蚕丢掉。
乌龟整天趴在窗台外晒太阳，不时将头探出水面，警觉地转动一下脑袋，积攒着阳光。我也在努力积攒阳光，每天早上沿河堤慢跑一趟。太阳晒着脊背，将影子拉在地上，如一只瘦长的青蛙。抬头，君山叠翠；低头，渭水东流。回来时，摘一点桑叶。宇宙辽阔，光阴漫长，清风明月我为主，乐哉！
一日我正换桑叶，女儿对我说：“爸爸，知道吗？蚕一生要蜕四次皮。”我说不知道。小儿突然问：“爸爸，蚕为什么要蜕皮？”“蚕要生长……丢掉旧的……”正当我组织着语言，努力想要把这件事说清楚时，女儿随口来了一句：“就像你换牙一样，换一次牙你就长大一次。”女儿还告诉我，蚕蜕皮前后都不吃不喝。接下来的日子，我留意着这些蚕宝。我发现，当蚕宝皮壳变硬，裙边的灰点加深时，就要蜕皮了。蚕蜕皮时，先是侧卧，屏气凝神，接而头渐渐伸出，再爬起，一蠕一动，身子渐长，旧皮向尾部皱缩，最后甩掉皮壳。整个过程需十多分钟。忽而想起原先那只在我怂恿下丢掉的蚕宝，不是病了，而是正在蜕皮。女儿也醒悟过来，但看在我辛苦的份上，原谅我了。我会时时想起那只蚕，生一点伯仁之叹。
在我的精心喂养下，这些蚕生长很快，颜色逐渐由黑转灰。待到变成白色时，盒子感觉变小了。看着长大的蚕吃桑叶，是一件有趣的事。这些小家伙，嗅觉灵敏，桑叶一铺上去，就纷纷从绿叶间探出白白的身子。我发现，蚕不是吃，而是在切割桑叶，整齐地从上到下切割。而且，太能吃了，蚕的身子简直就是桑叶的转化器。桑叶一进嘴，就立刻变成黑色的蚕砂从尾部挣出来。女儿讲，她能听见蚕吃桑叶的声音，像雨声一样。看着蚕吃桑叶，我能打发掉一个早上的时光。随着蚕的长大，身体越来越白，脊背处似乎有透明的液体在动，那大概是正在酝酿中的蚕丝吧！
女儿在紧张刷题的间隙，将十多根吃完雪糕的木片搭在另一个纸盒上，算是“草山”。一只蚕吐丝了！又一只吐丝了……蚕是天生的编制大师，选定地方后，前后左右上下连缀固定停当，将最后一颗蚕砂拉在外面，再在中间一俯一仰精心编制。蚕茧的椭圆形轮廓清晰了，变成轻纱，变成薄罗，蚕忙碌的影子模糊了，看不见了。白色的蚕茧结成了，蚕宝宝在里面睡大觉。
十五只蚕茧中，有一只黄色的。
“蚕为什么要作茧自缚？”“当然是为了破茧成蝶！”
蚕茧中，这些可爱的小精灵，或许，已经羽化成蝶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