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那天,我在御花园扑蝶,几个丫头笨手笨脚,我发落了她们一通,干脆自己动手。
不长时候,一只彩蝶在丫鬟的驱赶下恰恰落入我举着的网里,我欢喜非常,想马上给阿娘看我亲手扑到的蝶。一回头,却正望进了一双清澈又略有些稚嫩的眼睛里。
我听见他说,“若得阿娇做妇,当作金屋贮之。”
我垂下眸,心底却暗生些许欣喜。
之后,我进宫时便常常与他在一处顽了。我们一起跑马,他个子矮些,骑着小马,追在我后头,唤我“阿娇”。有时,我也会央他陪我去扑蝶,他思考一会儿,便也愣愣的答应了,我暗自好笑,看他在花丛中左倒右扑,居然还有一些憨态。
不过,这事很快就被王夫人知道了,他被抓去打了手板。“彻儿”,我躲在阿娘身后,有些愧疚地喊他,他瞥我一眼,低头抿嘴,继续一声不吭地挨打。
过了几天,我去看他,给他带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他很高兴,我们顽了一下午,不过临走时,他还是依依不舍地让我把许多玩具带了回去——王夫人不许他顽,也真是可怜。
贰
初见那天,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唱罢曲谣,躬身准备退场,却见他缓缓起身,向我走来。我不敢抬头,紧张到近乎发抖。
“善。”恍惚间,他似乎这样说。
“快,快,公主让你去侍奉皇上更衣。”公主身边的近侍跑过来,我还未回神,已经被推着到了皇上的更衣室门口。
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没见他的身影,我松了口气。
“叫什么名字?”身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
我猛地转身,还没想清楚发生了什么,身子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拜了下去。他扶住我,一手抚上我的头,又问了一遍,“叫什么名字?”
“卫子夫。”我僵着身子答,任他取下我头上的簪,那一瞬间,我好像在他眼里瞥到了一丝惊艳。
之后,一室的温柔缱绻,我知道,我沦陷了,那样的高贵英伟,我永远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
“跟我回宫里。”他说。
我抿唇微笑,不跟你走,我又去哪里呢?
叁
他被封为了太子,我很高兴,却又不太高兴,他越来越没时间陪我顽了。又一次被拒绝后,我摔了那只他送给我的小木马。
不过,阿娘说,过不了几年,我就会嫁给他,做他的太子妃。于是,我想了想,又把那只木马捡了回来。
成亲那天,他握着我的手,喃喃念着“阿娇”。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眼前这个人,再不是陪着我顽的男孩,他成了我的夫君。
可是,就算做了他的太子妃,我依旧不能常常见他。我开始使小性儿,摔东西,在家里的时候,每次我这么做,阿娘就会满足我的各种要求。
果然,我一发脾气,他就来看我了,可不多久,就又走了。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我不知道是哪里。
他登基之后,事务越发繁忙,身边的女人也越发多了起来,我的小脾气也就越来越不管用了。
可是,我不服气,直接到王太后那里告了一状。
“表姐。”他还是来了,我心里得意,总有能管得住你的人。
“彻儿”,我唤他,旁边的嬷嬷咳了一声,“皇上”,我顿了下,改口,他的神色果然放松了许多。
登基之后,他再未喊过我阿娇,见了面,只客客气气地叫表姐。嬷嬷提醒我,他的身份变了,称呼也自然要变,否则他会不高兴。
所以,他之前真的在不高兴吗?我好像知道了点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肆
一年了,他一年都没有见我。我独自在这深宫之中,吃苦受累倒也罢了,只是,他为什么不见我?
今天,张嬷嬷说,皇上传旨意,要将一些宫人送出宫去。我心下一惊,这是要赶我走了。不过,我定下心神,走就走吧,离了这伤心地,也算是一件幸事。
到了皇上审批离宫人选那天,我站在长长的队伍里,看着前面一个个宫女的离去,有人欢喜有人忧。我呢?离宫,我是欢喜还是忧呢?离宫之后我又能去哪呢?我想不出来。
我以为,我一心求去,便是已经断了念头。可再看见他,眼泪竟然不听话的就滚了下来。他还是那个他,跟我梦了千百次的模样分毫未差。
“皇上,放我走吧。”我匍匐在地上,哽咽着说。
然而,我最终也没有走成,他再一次临幸了我。这是什么意思呢?我还没想明白,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之后,他一天比一天对我好了,我沉沦在他的柔情之中,再无暇他顾。
伍
“那个卫子夫是个什么东西!”我又砸碎了满室的玉器,心里的怒火止也止不住,“她不过是一个下贱的歌女!”
这几年,我撒的泼使的性儿,都渐渐石沉大海,外祖母过世之后,王太后也开始对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了起来。这些我都认了,可,可那个卫子夫,她凭什么,毫不费力就能拥有我求而不得的一切。
“娘娘,使不得啊,皇上一向不喜巫蛊之术。”嬷嬷还想再劝,可我听不进去了,我一定要她死!
之后发生的事太多了,我竟模模糊糊有些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那张发怒的脸,那么陌生。
身边的宫人被一个一个拉出去的时候,我已经使尽解数也见不到他了,不得已,我跑去求阿娘,我怎么会被废呢?彻儿怎么会废了我?
可阿娘只是叹息一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阿娇,皇上与你青梅竹马,日后许会回心转意。”
就这样,我搬到了长门宫,身边只留了两个新进宫的小丫头。
完全陌生的生活让我我好像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他是靠我阿娘帮忙才当上太子的,这是我的原罪;登基之后,曾经的亲昵玩笑、娇嗔脾气,统统成了过错;我甚至依稀回忆起,他被迫来看我时,眼里的嫌弃——当年的彻儿,已经成了皇上啊。
年复一年,我越来越清晰的知道,我没有机会出去了,这四面宫墙会是我余下的全部人生。
看着窗外偶尔飞过的蝴蝶,我笑了,为我扑蝶的那个少年终于再也找不见,金屋藏娇也终究只是一个故事。
陆
在生下三个女儿之后,我生下了我们的第一个儿子,他十分高兴,以接连两篇赋贺之。望着他们父子俩相似的眉眼,我以为,那一瞬,会是永远。
之后的事再自然不过,封皇后,封太子,我就这样,一步步站上了权利的顶峰,虽然我不曾奢求过什么,但我居然统统得到了。
所有的幸福在那一年戛然而止。
据儿走了,听说城门守卫将他放出了城,我这才感到一点安慰,只要据儿活着。
内侍通报,皇上来了。已经流干的泪再次汹涌而出,我就知道,他不会不管我们的。我整理了妆容,出门迎他。
他缓缓走来,英俊伟岸一如我初见他,“皇上,你知道的对不对?据儿是冤枉的。他不过是除了江充那个反贼,我们的儿子,你了解……”
剩下的话再说不出口,也无需再说,我看见了他手里的白绫。
我盯着他,不敢置信,却只见他一脸的沉静。颤着手接过那条白绫,“皇上,至少留据儿一条命。”我哀求他。
他没有说话,转身离去,一起带走的,还有我的凤印。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没有挣扎,眼前闪过他冷静的面容,我竟似早就知道,他一直是个自私凉薄的人啊。
如果据儿能活下来就好了。
笔者的话:汉武帝刘彻是汉景帝的第九子,其母王夫人与长公主刘嫖结识,约定了长公主之女陈阿娇与刘彻的婚事,之后在长公主的帮助下废掉了前太子刘荣,立了刘彻为太子。
阿娇与汉武帝成婚后十余年无子,在窦太后(长公主之母)去世后六年因巫蛊事被废,迁居长门宫。
汉武帝登基两年后在其姐平阳公主府上遇见了歌女卫子夫,并将其带回宫。但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卫子夫并未得到皇帝的召见。后来汉武帝要选择一些年老体弱等无用的宫女放出宫,卫子夫得见天子,哭求离开,但却被汉武帝临幸,之后怀孕,此后尊宠一日胜过一日。
阿娇被废半年后,卫子夫再次有孕,生下了汉武帝第一个儿子刘据,之后被封为皇后,刘据也被封为太子。
汉武帝晚年,听信江充的谣言,命江充彻查京城设置巫蛊的情况。江充借此构陷太子,当时汉武帝在甘泉行宫休养,太子想要去面见汉武帝解释,被阻拦,太子无奈之下起兵杀死江充。汉武帝听说太子起兵的消息,派自己身边的使者去打探情况,使者胆怯不敢入城,回到行宫告诉汉武帝太子造反了。汉武帝大怒,派兵讨逆,太子兵力不敌,战败出逃。太子逃出当日,汉武帝收回了卫子夫的皇后玺绶,之后卫子夫于宫中自杀。而后不久,刘据被围捕,自缢身亡。
“金屋藏娇”一事记载于志怪小说《汉武故事》,正史中并无记载。另,汉武帝赐卫子夫白绫一事系笔者编纂,并未见于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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