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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黄了,该割麦了。
每到芒种,我的家乡,关中大平原,那里的麦田就从墨绿色变成土黄土黄的颜色。这正是小麦成熟的季节。小麦,是这片黄土地上的主产粮食。但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小麦似乎很少了,许多地上栽植果树还有苗木。农村播种小麦的人少了,靠近大城市的麦田就更稀少。如今却反倒还不缺粮食吃。吃的麦子磨成的面粉,快要吃腻了。可真有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然而,我还是要回忆我的小时候,参加割麦的劳动情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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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我们全家人是多么地热爱劳动啊。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还有年幼的妹妹弟弟。我掰着指头算起来,刚好六口人,每个人都分得一亩多责任田,总计有七八亩地呢。我的祖父的脸上,堆满笑容,花白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地,晃动。他,最勤劳。那时,刚刚分田到户,生产队的牛,还有铁铧犁等农具也分给农户,但不可能分给每家每户,只能三五家为一组,共同使用。
然而,田地里的井没法分到户,只能由生产队长管理着,轮流给各家的田里,灌溉浇水,临时备用。回想当初分田到户的劳动办法,还保留着集体劳动的成份,成份后来就越来越少,人们越来越自私自利。比如,经常因为地界而发生很多的争吵,乃至打斗的事件。夏天,天大旱,老龙王不降雨,各家各户都急着播种,争抢着井水。井里安装的水泵,马达的电线,都有专人管理,管理人员怎么才算公平呢?
总有先来后到,矛盾是难免的,排队轮流安排,我去排队,却经常被排不上,总要父亲亲自出面去干涉。水,才能在夜里流进自家的麦茬田里去。我家,有三个大人,有三个小孩,劳动力毕竟是有限的。主要靠爷爷和父母下地干活。爷爷已经六十多岁,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粗布做的黑裤和黑袄,腰间缠着一条丈许长的黑布腰带,腰带一定要多缠几圈。他似乎很有缠腰带的经验,显得腰板很直,很硬朗,这有点像《白鹿原》电视剧里的白嘉轩,习惯将旱烟锅子的长烟竿往腰背处的腰带里揙进去,于是,就弯腰割起麦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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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西岸子那一片责任田,大概应有二三亩地,东西宽十多米,南北长近千米,长方形的地块,一眼望去,很远很远。那时,我们中小学校还给学生们有十天的忙假,不用上学,帮父母干活,提水送饭,捡拾麦穗。我已经快十三岁了。我觉得自己是大人了,我就让父亲多准备一把镰刀。镰刀的形状很像阿拉伯数字7,7字有点扭转的形状,刀片就架在拐弯处一横的地方。刀片,可以拆卸下来。刀片,在磨刀石上磨得很锋利。刀片,架在镰架上,往麦竿的根部一搭手,麦竿就一根一根地断开,倒下,倒在我的怀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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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学会将割倒的带着沉甸甸麦穗的麦竿,用一把麦竿捆成拦腰粗的麦捆。我还要帮着父亲将麦捆装到架子车上去。我看见带着麦穗的麦捆,像小山一样垒在架子车上。我的父亲让我爬上小山,用一根绳子勒紧,再勒紧,绳子格格枝枝地响,绳子在车辕上缠绕收紧绑定。父亲的双臂架住车辕,肩头挂着缰绳,躬背,用劲往前拉。我在车的屁股后面,用双手推着,自己的屁股也狠劲地蹶起来,车轮子这才慢慢地转动,转动,架子车压在麦茬上吡吡响。
我低着头,看见麦茬地上留下二道很长很长的车辙。还有脸上的汗水滴落在车辙里瞬间就不见了。终于,父与子俩将车推到田间地头的土路上,之后,感觉比地里拉车轻松省劲多了。父子俩这才小跑着,将一车麦捆送到村口的麦场。接着,再拉第二车、第三车、第四车……我所期盼地很快就割完麦子,就拉完麦捆,却并不是想像地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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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爷爷像一台割麦的机器似地,抓一把麦竿,挥一把镰刀,不紧不慢地,却不停歇地,割麦,割麦,麦捆一个接一个倒在麦田里。我和父亲一车一车地装载,将麦捆运到麦场上去。我感觉脸上的汗,流进嘴巴里咸咸的,我的额头的汗,流在眼角时涩涩的。我盼着天上的血红血红的太阳快点向西边的山头坠落下去,太阳却故意不着急,照着麦田,照着我,火烧火燎的,还有继续劳作的父亲和祖父也不着急。他们坐下来,吸烟解乏。我也坐在麦捆上歇息,用一根麦竿喝瓦罐里的水喝。
我看见麦穗上有几只七星瓢虫在爬动,爬动的同时,竟然可以飞到另外一捆麦穗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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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里的麦子,还没有割完,天色已晚。明天再来继续割麦吧。太阳的脸,半藏在山的后面。爷爷将镰刀的刀片卸下来,反装上去。镰刀也揙在黑腰带上,旱烟竿也在腰带上。爷爷背着手往回走,背影在一晃一晃地走动。窝了一天的腰,似乎也直不起来的样子,像一张松懈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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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亲将当天最后一车麦捆装好,夜幕降临前,争取拉回到麦场。那一晚的晚饭,我吃得很香,浆水菜卷,最少多吃了不下三个呢。吃罢晚饭,父亲蹲在门口的房檐下,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将几把镰刀上卸下来的刀片,架在磨刀石上磨,磨刀石上洒些水滴,水滴很快变成灰色的泥水,流下来。我刚洒下的水,冲见刀片很闪光。刀片已经很锋利。刀片放在门背后的镰刀木架上,等待着第二天,太阳爬起来的时候,再到地里去割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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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天公不做美。第二天,早上变了天,太阳就不出来,天气阴沉要下雨,全家人就会更着急。为了抢收麦子,一家大小都下地拼命干活,耽怕将麦子抢收不回来,误了一年收成!没有收成,就没有白面馒头吃,也就没钱去买书本。每年夏天,收割麦时节,老天总会下雨。这种割麦的劳动,却也留下来一个生动的名词,爷爷和父亲都说过,龙口夺食。
我的割麦时代,只是对龙口夺食理解不够深刻!这样的回忆已经深嵌在我的脑海里,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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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6日写於習儒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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