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曾家老太太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大概是挂念着那在京城做大官的大儿子吧,因思成疾。
前些日子听说曾家大爷这些个日子要回来省亲,老太太高兴之余,精神便也好了很多,心头口头都是自己的大儿子。
她训斥孙儿们说:“你大伯回来了,你们不好好读书,有脸见?”
儿子们有那些事做的不合意了,便说:“你们大哥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和他说你们的不是!”不料前段日子又病倒了。
这慈祥的老太太真没这个福气,心心念念的儿子回来了,自己却先走了。
荆七见曾府出了大事,匆匆辞别了张五爷,忙带着那朱公子,回了湘乡县城。
那公子临行前还不停喊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想到老太太平日里对自己的好,玉成抹了把眼泪。
他客居曾家,是个外人,老太太却是从来都是把他当家人,当孙儿看的。吃穿用度,比孙儿还留心。玉成朝着老太太归天之处跪下,拜了三拜。
老太太走了后,整个曾府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发了讣告,在黄金堂里设了灵堂,上了牌位。魂幡飘飘,素灯摇摇。
长沙附近有头有脸的官绅人家都派来了人吊唁,没过来的也送了挽联。肃穆的灵堂中间是一片长长的白色幔帐,幔帐上写着一行正楷:
诰封一品曾母江太夫人千古。
两边挂着儿女们的挽联:
断杼教儿四十年,是乡邦秀才,金殿不二;
扁舟哭母三千里,正鄱阳浪恶,衡岳云愁。
在灵堂东边的厢房里,坐着一个六十二三的老者,满头白发。他便是曾府的老太爷,子鳞书,号竹亭。
曾家祖籍衡州,是宗圣(曾子)后裔,清初迁来湘乡。老一辈人吃苦耐劳,人口渐多,略有资产之后才被承认是湘乡人。
老太爷的父亲玉屏年轻的时候强悍放荡,耽误了学问,直到三十多岁才幡然醒悟,从此对子女严加管教。谁知二子鼎尊刚成年便去世,三子骥云考了一辈子也只是个童生。鳞书考了十七次童子试终于中了个秀才。他自知不是个考试的料,索性就放开了,转身悉心教导子女。
曾鳞书的妻子江氏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持家有道,事无巨细,安排的是井井有条,家中众人,周边乡邻无不称道。
曾鳞书得此贤妻,也安心图个百事不探,半耕半读,自在逍遥。他曾写了一副对联,常年挂在自己的书房上:
有子孙,有田园,家风半耕半读,但将箕裘承祖泽;
无官守,无言责,世事不闻不问,且把艰巨付儿曹。
当真是当代陶渊明,何其潇洒。如今夫人撒手西去,一家重担便落在他的身上,忙了几天,精力不支,加上思念亡妻,心神衰弱,难以自持。
曾鳞书此时无比思念他那个在京城做侍郎的大儿子,盼望他能够早点回来,主持大局。
就在老太爷一个人在那伤神的时候,一个身披重孝,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这是鳞书的次子,名国潢,子澄侯,因为在族里排行老四,众人都叫他四爷。
“父亲,夜已经深了,您还是早些睡吧,大哥他估计这几天也快要赶回来了,您就不必担心了。”
“算算日子,你哥这两天也应该回来了,最近外面不太平,我有点担心啊!”
“大哥那样大的官,路上的官员那个不巴结,晚个几天回来也是正常的“,说话的是次女国蕙,她头上包着白布,在房子的角落里整理去世老人家的遗物。
“你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他现在哪有心思赴宴?我就是担心他路上会有什么意外啊。”
“虽然说现在长毛正在进攻长沙,但是江宁那一带还是太平的,我看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一说意外,老太爷心里顿时一惊,涌出浓浓的不安来。
“但愿老天保佑!”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这些天府里为了老太天的丧事忙的不可开交。长沙知府梅不疑,长沙府学教授王静斋以及湘乡县令朱孙贻等先后送来挽联,有的还亲自到场。
荷叶塘的村民们纷纷聚集在曾府门前,看着这平时轻易见不得的官老爷们如今一个个前进后出的,真真涨了大见识。
玉成每日仍自练功进学,张五爷等忙的抽不开身,也没空来管他,他也乐个逍遥自在。
这日,忽有家丁来传话,说九爷请他过去一趟。
这九爷,名国荃,字沅甫,因在族里排行老九,故大家都称曾九爷。为人精明干练,志大才高。
玉成一听,登时苦了一张脸来,忙整理好衣冠,急急去了。
一路上,他嘴中念念有词。细细一听,却都是些“大学之道”、“天命之谓性”、“学而时习之”、“猛子见梁惠王”等四书五经类的内容。
原来九叔平常叫他过去,大都是考较些功课。他厌文好武,对诗书文章不太上心,就是平时进学,也是一只眼睁,一只眼闭,昏昏欲睡。每每被九叔骂的狗血淋头,狼狈不堪。
曾国荃的住处是西边的一个小院子,院里环境清幽,几株修长翠竹,三两鲜艳时花。
玉成敲了敲门,“进来吧。”正是曾国荃的声音。
“九叔。”玉成行了个礼后,便笔直的站着,一动不敢动。
曾国荃正襟危坐,一双细长的眼睛上下扫着玉成,看的玉成如坐针毡,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半晌后,他缓缓说道:“自从你父亲临终之前将你托付给我,至今已有六年了吧。”
“嗯,再过一个月,就满六年了。”玉成小声答道。
“这些年来,我对你时时严厉,盼望你能好学上进,立志科举,你倒好,整日舞拳刷腿,荒废功课。你萧家书香门楣,到你这里,怕是要成了个泥腿子了。”曾国荃叹却气来。
玉成凝息屏气,不敢言语。
曾国荃道:“也罢,人各有志,我也强求你不得。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也该出去走走,长长见识了,我这有一件差事要嘱咐你。”
玉成一听九叔要自己出去办事,那脸上立马露出喜色来,只强忍住不笑出声来。
自来了荷叶塘,他还没出去过呢!
曾国荃道:“大爷近日回家奔丧,算算日子,应该要进湖南了,你且去岳州那,接应你大爷,免受那些贼寇侵扰。”
玉成拍了拍胸脯,大声道:“九叔放心,我一定将大爷安全护送回来,大爷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唯我是问!”
曾国荃又嘱咐了他要万事小心等一类的话,只见玉成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一般,便挥了挥手,让他离开了。
玉成告了个礼,转眼功夫,已经不见人影了。
看这孩子这般轻躁,曾国荃倒是隐隐有点后悔了,只是一言既出,也不能出言反而。
“逸才兄,你在天有灵,保佑这孩子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吧。”曾国荃心中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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