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麦
农历的六月,是麦收季节。随着一波一波的热浪袭来,成片成片的麦子变得金子般喜人,开镰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俗话说:“六月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因此麦收就是抢收。“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大人孩子齐上阵,忙天火地地割麦、收麦、脱粒、晾晒。
其实作为孩子,手无缚鸡之力,身比镰刀高不了几寸。拿着镰刀割麦子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因为是与老天抢麦子,时不待我,所以多割一镰是一镰。但更多的时候孩子们是以送汤送水的工作为主,有时也干点将麦捆堆成小垛的体力活。
我最讨厌在烈日下,拖拉着沉甸甸的麦捆堆小垛了。一是天气太热, 二是活儿太累,一会功夫就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的。孩子干活需要大人哄着干,不然累得哭鼻子抹泪的,就一点忙也别指望了。我是拖一会儿麦捆,就会到父亲给我用麦捆早已打好的小小遮阴房里去避暑一番。喝点水,吹吹那虽不凉快但也将就的南风 ,然后伸个懒腰,赏赏这热火朝天的麦收场面,也惬意得不得了。
有时,大家割麦割得正欢,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冰棍儿--”。寻找叫卖声,远处的机耕路上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驮着个乳白色的木头箱子,上面覆着白色小棉被,红色油漆写着的“冰棍”二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冰棍儿,二分一根。”一声声诱人的叫卖,不断在大家都的耳旁响起。那时的人一分钱恨不得摔成八瓣用,“二分一跟,太贵了!”但总有些手松的人,一听到冰棍,立刻丢下镰刀,远远地就举着两个手指,边跑边大声吆喝着:“来两根,来两根……”卖冰棍的揭开小棉被,打开小木箱,从里面拿出来两根用蜡纸包着的冰棍,不用吃,看着就凉快。我也缠着父母要冰棍,但父母总是说:“冰棍太甜,不如白水解渴,又太凉,吃了肚子疼!”我的记忆中只有一次父母发了菩萨心给我买了一只冰棍,结果不舍得吃,三看两看,“啪”的掉在了地上,成了驴打滚,我为此大哭了一场。
麦子被一车一车地运到场院里,于是脱粒机开始轰鸣,牛和驴子蒙着双眼,拉着带有棱角的小石碌碡一圈一圈地碾着铺在地面上的麦秸秆上,打场开始了。脱皮不干净的由技术高超的人端着簸箕迎着风使劲甩出麦粒,麦粒落地,麦糠被风吹到一边,这叫扬场。扬场的人头上顶着麦糠,满面灰尘,但依然挡不住从内心洋溢出的灿烂笑容。
白天的活干不完,晚上会打夜班继续干。发出巨大“嗤嗤”声的汽灯把整个场院照得通亮,整个场院里到处是忙碌的身影。推麦子的、拆麦捆的、垛麦秸的、收麦糠的,混杂着各种吆喝声、应答声,以及脱粒机的轰鸣声和赶牛马的吆喝声,胡乱地交织在一起,刺破了黝黑的夜幕,也击搅乱了乡村守恒的宁静。
我最喜欢的是,麦子开始晾晒后,晚上跟着父亲去看场。新鲜的麦子白天趁着火辣辣的太阳赶紧晾晒,为了省时,晚上就堆在场院里,又怕遇上雨,就得有人看场。我之所喜欢看场,主要是因为爱听大人讲故事。
前街的张叔是个赤脚医生,平日在附近粘土矿上的卫生室上班,麦收时就回家帮忙。看场时,他最喜欢给我讲故事,而且我还往往成为他故事里面的主角,现在想来他还真是会哄孩子。
那夜,碧空中群星闪烁,我、父亲、张叔躺着麦秸堆上,张叔先是和父亲闲聊,聊着聊着,他把头转向了我,他眯着眼,诡异的一笑,说:“勇,我给你说过个古咋样?”我立刻兴奋起来,“行行行!”他手里拿根麦秸杆,用手捻得滴溜溜地转,压着嗓子说:“从前有个孩子叫勇,”然后转过脸朝我一笑,“和你重名了,”接着闭上眼继续讲,“这个勇太调皮,总是受老师的批评。因此他就想方设法捉弄自己的老师,一天,他看到老师……”他讲得绘声绘色,我听得入情入境,明知他在胡编我,依然听到如痴如醉。我躺在麦秸堆上,听着张叔扒着瞎话,闻着清新的麦香,远处蛤蟆“滚瓜滚瓜”的叫着,仰望着闪烁的群星,依稀地感到自己的身子慢慢飘了起来,而且越飘越高,以至于融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现在麦收已简单多了,只需要一台联合收割机,再把汽车开到地头,运回来晒干扬净就可以入库了,当然也就没了紧张和忙碌。有一年正值麦收时节,路上碰见老家的邻居,我问他,麦子收割完了吗?他说,现在没人种麦子了,又不值钱!我又问,那种啥?他竟笑着说,抛荒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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