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拿文件夹，开门走进审讯室，桌子前坐着一个短发女人。
“你好，我叫方正，由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了解一下情况。”我在她对面坐下。
对面的女人慢慢抬起头，用一双泪汪汪的美丽眼睛盯着我。坐在我对面的这个年轻女人，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美人，尽管没有化妆头发蓬松，但依然遮盖不住她的美丽，五官精致的如同一件艺术品，加上烫的巧妙的发梢，足可以跟电视上的女星相媲美。
可我与她对视之后，倏忽觉得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栖息着另一种隐隐约约的东西，就像是鸡蛋里的杂质、蛤蜊里的沙子，总之，那双眼睛算不上纯粹的美，更像是掺有杂质的不完美的东西。
她的小巧的鼻子以肉眼可见的动作抽泣着，眼角开始流下透明的泪水，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的照耀下，她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道银痕。
“警官……你可得替我做主啊，我不是杀人犯……”
我把文件夹放在桌子上摊开，这个年轻女人叫张敏，今年23岁，模特。7月2日因杀死了自己的男友被逮捕。
“张小姐，你放心，要是你是无辜的，那么法律会给你公正，不过，你因杀人而被逮捕，现场发现带有你指纹的水果刀，而你的男友因颈动脉被利器割破出血过多死在床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呢？”
她的肩膀开始抖动起来：“方警官，我是无辜的，我真的是无辜的，那个男人他想杀我……所以我只能反抗，顺手拿起刀子不小心把他割伤了……”
“如果确实是这样，这种行为属于自卫，你可以获得自由，但是，我想再深入了解一下，你的男朋友为什么会想置你于死地呢？”我问。
她右手食指弯曲放在鼻子下面，说：“其实是我的错……我当初瞎了眼看上了他，没想到……”
她又开始抽泣起来，我心生不耐，冷声说：“要是你把事情完完全全的交代清楚，我想判决结果很快就会下来，你就不需要在冰冷的监禁室里再待一夜了。”
“警官，那我从头说起吗？”女人小心翼翼的问。
我点点头。
我跟我男朋友是在一家酒吧认识的，那天晚上和闺蜜一起吃了火锅，然后在夜市吃了烧烤，到十一点左右的时候，闺蜜提议去附近新开的一家酒吧玩，听说那个酒吧的dj很有名。于是我们去了，酒吧的氛围很热闹，人很多，我们找了一个小包间，点了加冰的威士忌，喝了一会，就去舞台上蹦迪了。
我们蹦的正嗨，一个年轻男人挤到我身边，说想认识我一下，那个男生很帅，我蛮喜欢的，于是跟着他到了一个大包间，里面很多人，男男女女，他跟我说这些都是他朋友，于是我坐在他身边喝起酒来。这时我注意到在旁边坐着一个腼腆的男孩子，年龄在20岁左右，长的不是很好看，但他那静谧的气质吸引了我，我感觉跟他在一起会很舒服，很安心。
“那就是你男朋友吗？”我问。
“是的，他叫萧楠，比我小，今年才二十岁……”
我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们互相留了微信，当然是我问他要的，我会经常找他聊天，渐渐的发现，我们之间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常常聊到凌晨。我们认识了大概一个月，我再次见到了他，然后确定了情侣关系。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很疼爱我，他父亲是开半导体公司的，很有钱，他在家中排行老五，上面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他虽然是富二代，但是却没有富二代的脾气，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爱我的，并且想跟我结婚。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以略微颤抖的语气说道。
我跟他同居了，在这之前我是个模特，为淘宝店或者一些小杂志社拍一些照片，赚的钱不多，但是够养活自己。他得知我的情况后，主动提出不想让我在外面跑来跑去，安安心心的在家里陪他，我答应了，我们住在他父亲给他买的一栋高档公寓里，每天的生活开开心心，他有时会去公司帮帮忙，但是大多数时间都陪着我。
日子就这样充实幸福的过着，我欣喜的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会跟他走进婚姻殿堂，白头偕老。直到他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将我的美丽的梦给击碎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离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夜不归宿，我给他打电话，得到的回应不是在忙就是公司有加班，我甚至觉得好笑，你自己的公司加什么班呢？
他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个温柔诚实的男人，虽然情况反常，但我一次次选择了相信他，直到我发现了他与别的女人暧昧。
他去洗澡的时候，手机落在沙发上，忽然振动起来，我一看，竟然是一个女人的视频请求，挂断之后，对方秒回一条消息：今晚来吗？我当场就炸了，拿着手机质问他，没想到他竟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说那女的是他妹妹，我当然不信，对他刨根问底，终于，他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我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哭了起来。
“后来呢，你跟他分手了么？”我忍不住问。
“没有，我原谅了他……”
尽管他出轨了，但是我选择了原谅他，因为我实在太爱他了，我无法接受离开他之后的生活，或许这其中有些依赖的成分吧。他事后也向我道歉了，说自己那天太过冲动，并且再也不与那个女人联系。我很高兴，我觉得他会为了我而改正，谁还不会犯点错误呢。可是我真的大错特错了。
他不但没有与那女人断了联系，还对我动起手来。
有次我跟一个男同学聊天，被他看到了，质问我是谁，我如实回答，他表示不信，要求删掉好友，我没有答应，因为那个男同学是我从小学就认识的，一直到大学，我们的友谊很深厚，没有一点点杂质。他愤怒了，把我的手机摔得粉碎，并且扇我耳光，还用棒球棒打我。我当时真的好害怕，我最爱最信任的人竟然这样对我，我大病一场，发高烧在医院躺了七天七夜，这期间他只来过一次，而且仅仅待了五分钟。
出院后回到家里，我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只好卧床休息，我的那位男同学来看我一次，刚好撞见了他，于是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我让男同学先走，我来跟他说，当只剩下我们俩人的时候，他对我拳打脚踢，狠狠的踩我肚子，嘴里还骂着，你个贱货！趁我不在家偷男人！贱货！去死吧！他忽然跑去客厅，我感到不妙，赶紧把卧室的门反锁，不一会他来了，咚咚的敲门，先是愤怒的命令我马上开门，不然就让我死的很惨，见我没有动静，他开始温柔细语的哄着我，说把门打开一切都当做没发生，重新开始生活，并且会好好疼爱我。
我又信了他一次，开了门，没想到他手握水果刀朝我捅来，我躲开了，他把我扑倒在床上，准备与我发生关系，我奋力挣扎，他见我反抗，用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他那张恶魔一般的脸近在咫尺，我肺里的空气一点点的被耗尽，因此更剧烈的挣扎起来。就在这时，我的手摸到了他放在床上的水果刀，我握住刀把，朝着他的腹部捅去……
讲到这里，她停住了，她愣愣的盯住我，眼中饱含泪水，像是悲伤的河潭。我不禁动容，“你怎么不离开他呢，在他开始打你的时候，为什么要等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呢。”
她用手擦擦眼泪，说：“我爱他，我不想离开他，没想到他竟然会那样……”
她的样子像是一头受惊吓得小兽，惹人心疼不已。我不由得暗忖，难道漂亮的女人都天生具备这种让人爱怜的能力吗。
“这样的话，在法律上来说是属于正当防卫，你是无罪的。”我说。
她低下头，轻轻啜泣着。
“但是，”我故意停顿了几秒钟，她仿佛微微一颤，“你跟我说你男朋友对你实施了家暴是吗。”
她点点头，同时用手撩起头发，脸上有一块淤青，她又将衬衫袖子挽起，雪白的肌肤上赫然分布着褐色的淤痕。
“可是我们通过走访了解到，萧先生的人缘很好，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善良、正直、温柔。他的兄弟姐妹说自己这个弟弟从小就沉默寡言，但是乐于助人，性格随和。与你所说的萧先生实施家暴有点不同啊。”我紧紧的盯着她的脸。
她立马说道：“其实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但是人都是会变得，而我与他相处这么久，才发现他的另一面。”
“我们调查了萧先生的手机，发现他的所有社交软件里都没有聊天暧昧的对象，你说他出轨了，那为什么他的手机里没有任何关于出轨对象的线索呢？”
“那个……他删掉了啊。”
我无言以对，其实当我们向社交软件公司调取所有的聊天记录时，被因不能透露客户隐私为由拒绝提供信息，所以根本无法判断萧楠是否出轨。
“你确认自己所说的情况属实吗。”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确定是他先动的手吗。”
她睁大眼睛愤怒的瞪着我，“你的意思是说我在说谎咯？那你看看我身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我自残的吗？”
我摇摇头，“不，张小姐，你身上的伤的确是别人打的，只是打你的人并非萧先生。”
她呼吸急促起来，“那是谁打的！啊，那是谁！”
“昨天晚上逮捕你之后，我们就开始了调查，直到今天上午，我们得知你有一个炮友，叫王石，你们在社交软件上认识的。他喜欢玩SM，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吧，你身上的那些伤，就是王石造成的。”
她尖声叫道：“你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王石，你别想污蔑我！”
我没有理会她，继续说：“萧先生是在酒吧与你认识的，并且和你很聊的来，这一点得到了萧先生朋友的证实，但是你们同居后，萧先生一直对你疼爱有加，所有的家务都是他做，饭菜也一样。他的性格内向，不懂得拒绝别人，所以无论别人提什么要求他也会羞涩的一笑说好，所以你利用这点让他给你买了大量的奢侈品，在情人节还向他索要十万三千一百零四现金，以表他的真心。”
她双手握拳放在不锈钢桌子上，眼中充满恶毒，狠狠的注视着我。我不仅感到背后汗毛直立，那副美丽的皮囊之下，竟然暗藏着如此丑恶的东西。
“你们生活的很开心，日子很顺利，但是你慢慢觉得他变得无趣了，于是用社交软件认识附近的男人，寻求刺激。有次他撞见了你跟一个男人一起逛街，他没有多说什么，在事后选择了原谅你，并且苦苦哀求你不要离开他，因此你变得更加厌恶他，觉得他软弱无能。你想离开他，但是却舍不得，因为他人真是太好了，懂得照顾女人，而且家财万贯，要是分手后，他找到新的女朋友，那样岂不是便宜了别人，你心有不甘，开始想办法。”我顿了顿，将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继续说道：“我们通过调查你手机发现了你在某个论坛上发了一个求助贴，标题是如何劝说自己的男朋友结扎。”
“不！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发的！”对面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朝我喊道。
“帖子的大致内容是，我即将与男朋友分手了，可是舍不得他，一想到以后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就觉得难受，我男朋友是个非常好的人，我不想便宜了别的女人，请问广大网友，该如何劝说男朋友去做结扎手术呢。”她像是恼羞成怒一般，脸蛋通红，眼中溢出了泪水。
“张小姐，冷静一下。”
见她没有反应，我继续说道，“很可惜，世上还是好人多，你发的帖子里都是指责你的回复，你万念俱灰，想分手却又舍不得，你被这两种极端情绪所纠缠，最后，你起了杀心，在昨天下午，你用水果刀亲手杀掉了正在睡觉中的萧楠。”
“你的计划不错，但是你忘记把窗帘拉严实，对面楼层的一个中学生在客厅里目睹了一切。”
她的脸僵硬无比，如同一堵灰白的水泥墙。
我把摊在桌上的文件夹合起，站起身往出口走去，拉开门之后，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张小姐，法律会主持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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