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班子结婚了。”那年12岁的我周末放学回家，听到母亲说这句话时震惊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呆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结……结……结婚了？怎么突然结婚了？上周我们还一起放鸭鹅来，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1
小班子是邻居家女孩，比我大四岁，是我的好伙伴。那时我已上初中，住校，每周末回家一次。每逢周末我回家，小班子都会来找我去东沟水库放鸭鹅。
小班子把她家的一群鸭鹅赶到街上，我也把我家的一群鸭鹅赶到街上，两群鸭鹅并作一群，我们两个人各看守一边浩浩荡荡地赶向东沟水库。快到水库时，鸭鹅们看到水库里的水，就会嘎嘎嘎叫唤着忽闪着翅膀飞快地奔过去，在水里愉快地畅游。在家里憋闷了一周的小家伙们下了水，欢快地不知道怎么好，你追我赶嬉戏，闹腾够了，才开始潜水捉小鱼小虾吃，一直吃到嗉子鼓鼓的到了脖，才凫在水面高傲地昂着头，悠闲地划动。
水库因得天独厚的水源条件，野菜长得分外茂盛。我们把鸭鹅赶进水库，便在水库边挖野菜。
所有野菜里面数苦菜营养价值最高，鸡鸭鹅兔都喜欢吃。听母亲说，母兔吃了苦菜奶水多，小兔会长得又快又壮，因此，我们通常只选苦菜挖。苦菜是风媒花，风吹种子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苦菜很少单棵生长，一般是一长一大片。我们两个如果谁发现了一大片苦菜，会立马喊，“快来这边，这里有一大片。”把对方喊过来一起挖，等挖完了，再分头寻找。
小班子一天学没上，从小天天干活，练就一身好本领，不管干农活还是家务活，都是一把好手。挖野菜这件事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每次都是她挖满了自己的篮子，再帮我挖满。等我们的篮子都挖满了鲜嫩野菜的时候，鸭鹅也吃饱了爬上岸，我们再愉快地赶着鸭鹅回家。
在赶鸭鹅挖野菜的时候，小班子最喜欢听我讲学校里的事情，我讲语文老师风趣幽默的语言，讲数学老师条理清晰地分析，讲同学们闹出的小笑话等等，小班子总是瞪大好奇而羡慕的眸子，无限向往。就连讲我背着一周的干粮爬十里山路到学校，这么枯燥的事情，小班子也听得津津有味。看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一次，放鸭鹅归来，我试探着问她，“想不想上学？”
她脱口而出“想！”而后又局促不安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家……”
我打断她的话，对她说，“我来教你认字和算术。”
她非常激动地问我，“真的吗？我能学会吗？”
“没问题，你准会的！”我望着她惊喜的眼睛十分肯定地回答。
她一下子蹦起来，而后紧紧地抱着我，我看到她的眸子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2
从那以后，每逢周末，小班子都会早早地干完家里的农活家务活，来我家，等我放学归来早一点一起去放鸭鹅。走在路上，我会教她口算；挖苦菜时，我会边挖苦菜边用小铲子在地上写字，教她认字。小班子比以前更卖力了，她眼睛骨碌碌地飞快地寻找苦菜，一旦找到就双手配合飞快地挖。看得出，她是想争取在鸭鹅吃饱以前我们早挖满篮子，这段时间我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地上教她认字和算术。这样学习，她学得快学得扎实。
那时，家境都不富裕，写字本都是正反两面用，正面当作业本，写交给老师的作业；反面做练习本，做练习题。晚饭后，小班子赶紧收拾好家里，就会来我家。我给她一个练习本，半截铅笔，在练习本上写上几个字或者出几道算术题，我写作业，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我边上写我给她布置的作业。
小班子很聪明又很用功，没多久就会认识很多字，还会算100以内的加减法，特别是口算，居然又快又准。我找了几本低年级的课本给她，她如获至宝。
多年后，我才明白，小班子爱到我家，是因为喜欢我教她学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喜欢我家欢乐祥和积极向上的家庭氛围。
3
在我们那个小山村里，大多数父母没文化，小孩子到上小学后才会有自己的学名，学名是任课老师给起的。小班子一直没有上学，就没有起学名，因此，大家都叫她乳名“小班子”，一直到她出嫁，我都不记得她起没起过学名。不过，我觉得户口本上应该会有的。
我们家不一样，我大姐是大学生，从小文采斐然，在我们小姐妹几个三岁上育红班时，就给我们起了学名，并且每个人的学名都有着浓郁的文化气息。我们家的孩子从小就叫学名，为此，小班子特别羡慕。
小班子的父亲重男轻女，只让儿子上学，病故时四十出头，那时小班子才七八岁。小班子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不足二十，长得很帅，但好吃懒做，脾气很坏，几年后娶了个强悍的妻子，怀习惯全部被改掉。她哥哥结婚不久，她母亲改嫁了。
她姐姐长得漂亮也很能干，白天黑夜在大队绣花屋绣花挣钱，每天晚上都是绣到很晚才回家。小班子皮肤黝黑，三兄妹数她逊色，也数她可怜。从小天天家里家外地干活，她母亲改嫁后，小小年纪的她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农活家务活。姐姐很疼她，但难得有时间跟她在一起，就在她母亲改嫁的第二年，姐姐也出嫁了。随后，刚刚十六岁的小班子居然也嫁人了。
我怎么想也想不通，还是一个孩子的她居然到别人家当媳妇了！
小班子出嫁后，再也没有回过村子，我初中毕业后就到外地求学工作，我们再也没有相见。我断断续续听到她的一些消息。刚过门时婆家穷地叮当响，婆婆待她很苛刻，十八岁生下儿子，而后养起了老母猪，境况慢慢好转，后来婆婆瘫痪在床好几年，小班子像对亲妈一样伺候。
有一年夏天，老家的二姐赶南集居然碰到了小班子。小班子做起了买卖，在集市上卖布匹。小班子见到二姐特别亲热，跟二姐说现在日子过得挺顺当，儿子长大了，经济也宽绰了，还特别强调幸亏当年跟着我学识字和口算，卖布匹可排上用场了。
小班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人生苦短，生命无常，我们在记忆的时光里匆匆走过，走过苦涩，走过懵懂，时光无情地带走了我们的青春年少，岁月流转，我们都是滚滚红尘中风尘仆仆的旅人，还好，我们一路坚持。
毕淑敏说，生活其实有很多趣味，不是只有鲜花没有荆棘，不是只有成功没有失败，不是只有幸福没有困难。我们在遇见幸福前，必定会经历重重障碍。生命中唯有经历披荆斩棘的努力，才会迎来肆意精进的成长。
小班子，又是几年没有你的消息了，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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