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

流星

一

“小白，你把这份资料整理好，明天要用。”

“可是主管，这个不是已经交给月月了吗？”

“能者多劳嘛，月月早就申请下班后要跟男朋友去约会，你下班后也没什么安排，倒不如加下班，为公司多做一点贡献。”

柳白看着主管转身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坐回椅子上，主机的余热还未散，柳白摁下开机键，默默地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己的脸逐渐被光亮替代。

这班一加就是三个多小时，回到家，泡个澡，刷刷手机，眨眼就到12点多了，时间真是不经用。

很累，但就是睡不着，这都已经是柳白的常态了，坐在阳台的边上，看着这座城市，灯光斑驳，似乎能够遮盖住漫天的星辰。

以前听人说，天上的每一颗星就代表着地上的每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地球上的人多，还是天空中的星辰多。

柳白一边数着星星，一边喝酒。

不知道重复数了多少回，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最亮的那座楼已经熄了灯，不知不觉就已经过了凌晨两点。

天边一条白线划过，割破了黑蓝的夜空。

真巧，居然看到流星了。

柳白条件反射地准备许愿，不过按照那个说法，星星的坠落不就表明此时此刻正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吗？

死人能帮忙实现愿望？

柳白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大概是喝糊涂了，怎么变得这么天真。

酒瓶已经见底，柳白撑在阳台边上，想要翻身进屋拿酒，不料，手一滑，身子猛地掉出栏杆外半截。

生存的本能使得柳白手胡乱地空中想要抓住一点什么，可是房间里就她一人，能抓住什么呢？

突然，一股冰凉的气息从手心直窜上脑门，将柳白扯了回来。

二

“嘶！”

柳白揉揉被掐的生疼的手背，原来不是在做梦，眼前这个自带柔光特效的男人是认真的？

“快去睡觉吧，已经很晚了，睡醒之后一切烦恼都会烟消云散的。”

男人的声音也好像自带飘渺音效，感觉忽远忽近，捉摸不定。

柳白刚被掐醒的神智又回了笼，头昏昏沉沉，眼皮愈发沉重，迷迷糊糊地走回了房间，倒在床上，便不省人事。

难得一觉睡到自然醒，一睁眼，就被坐在床边的男人晃了神。窗外的阳光洒在男人身上，他的面容隐匿在光芒之中，模糊而刺眼。

柳白伸了伸懒腰，床头的电子钟已经显示十点多了，早就过了上班打卡的时间，今日怕是要翘班。

柳白也懒得去追究为什么今天闹钟没有响的问题，不用去上班，她的心底反倒是轻松不已，好像又找回了当初被那份工作消磨掉的对生活的热情，顺带着连床边的那坨光源都没那么诡异了。

“你是谁？”柳白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搞清楚。

“我就是你，只不过我住在天上，你住在地上而已。”

天上？发光？莫非……

“叫我星星就好了。”

三

这座城市无论何时都是这么热闹，工作日也有这么多人来游乐场玩。

柳白抱着一大桶爆米花，甜腻的感觉似乎从舌尖蔓延到心底，她以前从未这般畅快过，像是抛掉了所有烦恼，回归了最简单最纯粹的快乐。

一直以来，柳白都觉得游乐场是不能一个人来的，一个人实在太过孤单，所有的惊喜刺激都无法同身边的人分享，压在心头，逐渐冷淡变质，成为一把枷锁，牢牢地锁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正因为如此，从小到大，柳白来游乐场的次数屈指可数，但那些关于游乐场的回忆都是她最舍不得忘记的美好。

“小时候看电视的时候，我就特别想坐旋转木马，总觉得坐在那一匹五彩斑斓的木马上，自己就会成为所有人掌心的公主。后来我真的坐上了木马，爸爸妈妈在旁边保护着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他们眼中独一无二的公主。”

柳白看着前面亲亲密密的一家人，有些感慨，有些心酸。

“只可惜公主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无数的烦恼和争吵。”

每一次争吵，无论谁对谁错，最先低头的从来都不是柳白。

柳白想起不久前自己还与爸妈大吵过一架，明明是一件小事，却偏偏最后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连假都没休完，她就怒气冲冲地拖着行李箱回到了这座城市。

“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我的不是，但我总是不愿意承认，也从来没对爸妈说过一句对不起。”

旋转木马跑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星星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闪闪发光的相机来，跳到木马前。

“来，笑一个。”

柳白都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咔擦”一声，闪光灯刺得柳白条件反射地偏了偏头，不远处的喷水池边有一对情侣在吵架。

四

柳白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谈恋爱，开始的莫名其妙，结束的也是顺其自然。

明明和父母相处时一点就燃，脾气要多差有多差，可是恋爱时却能够收敛所有的坏脾气。

“你说，当初如果我们也能够吵几架，是不是矛盾也不会累积到最后分手的地步。”

柳白回想起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却了的记忆，此时此刻却变得清晰得可怕。

“群里说这节课老师点名了，幸好没点到我。”

“要是让你们老师知道你逃课出来玩，一定将你的平时分都扣光。”

“要是被老师逮到，我就说我是被你绑架的，哈哈！”

柳白记起当初自己逃课来游乐场玩，那种胆战心惊却又甜蜜快乐的心情，才发现原来他们之间并非总是后来那么乏味而烦闷。

她以前总觉得吵架会消磨掉两人之间的情分，所以无论对对方有多么不满，也不愿说出口，点燃那根导火索，却没想到负面情绪积压到最后，看对方除了厌倦，再没有一丝欢喜和期待。

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年，从高中走到大学，在她短短的三十年人生中，这段恋情足足占据了六分之一的进度条，却还是逃不过破裂的结果。

分手后，柳白将两人之间所有的回忆都扔掉了，站在垃圾堆旁，看着自己曾经小心翼翼呵护着的一切被果皮纸屑包围，分手时都能若无其事的柳白却突然哭的不能自已。

难过又轻松，复杂而微妙的感觉将她重重包裹，自那之后，她便再没能遇见爱情，仿佛命运只给她的人生安排了这么一段青涩而懵懂的关系一般，错过便是一生。

五

旋转木马转了一圈又一圈，过往种种一幕接着一幕地浮现在柳白的脑海中。

“这个给你。”星星将相机递给柳白，“旋转木马快停了，我也该走了。”

“为什么？”柳白想要拉住星星，却只带回来点点星光，“不走不可以吗？”

“流星落地的那一刻，就是我应该消失的时候，这相机给你，以后你就是新的星星了，也不枉我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

相机身上的光芒逐渐蔓延至柳白的全身，而星星身上的光芒反而变得微弱起来，透过他的身体，柳白看到了进门处的栏杆。

“我还没对爸妈说声对不起，还没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我这一生，一事无成，倒是留了不少遗憾，我不甘心，我怎么能甘心？”

柳白想要甩掉手中的相机，可是相机却仿佛与她融为一体了般，无论如何都甩不开。

音乐声已经停下，刚刚还人满为患的游乐园顷刻间安静得可怕。

“人生是没有重来的机会的，遗憾之所以是遗憾，就是因为它永远都无法弥补，你即便放不下也要无奈放下。”

星星似乎融化在了空气之中，只剩下浅浅的一丝轮廓。

“流星一旦坠地，便会化为冰冷的石头，无声无息，可是人死了，还会化为天上的星星，守护着地上新的生命，那是全新的开始。”

伴随着齿轮卡合的声音，旋转木马终于停了下来，一切终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