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 第一章

穿越到东晋初年的人生经历。

第一章  元日

    孟春元日清晨，天阴如铅，彤云仍旧密布。昨夜一场小雪，这会儿重重楼阁，四角垂檐都挂着白色，有二三个侍从持杵敲打着门前的冰棱，发出金玉碰撞的声响

      陆越听着窗外的声音，愣愣地看着一面刻有葡萄花纹铜镜里的自己，镜中的少年头的两端梳着睯角，稚气未脱的脸庞十分陌生，内里月白色的里衣，随手外披着一件狐裘，脚踩雪白缎袜。少年自然知道这早已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自己身处在什么时空？他心里产生了莫名恐惧。

      两名侍女听见了里屋的动静，趋步前来扶臂，又来了两名侍女，其中一个将帐幔缓缓收起，另一个端来水净手，水竟然是温热的刚刚好。陆越一时间不知所措，任由她们服侍，环顾了屋内，但见莞席、眠毡铺就，箱奁、木箧、铜瓯摆设其间，纯银镂带漆画案几上零散放置一些竹简帛册。

      陆越微微错愕问：“今日何日？”

      一名侍女低头回道：“小郎君，今日是元日，赶早去拜贺族中叔伯，迟了少不得大父一顿责罚。”所谓元日，就是正月初一，岁之元，月之元，日之元，“三元”之始。陆越相继问了四名侍女的名字，取自易经的“元亨利贞”，三吴人称呼爱冠以“阿”字。

      在见过大父陆英，父亲陆晔，二伯陆玩等人后，陆越才知道自己现在叫陆嘏，而今是东晋太宁三年，王敦之乱才刚刚平定，当今在位的是东晋第二位皇帝-晋明帝司马绍。司马绍自幼聪慧，在南渡诸帝中少有贤能之人。数岁时，他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司马绍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因问司马绍：“汝意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便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西晋元康元年，八王之乱，朝廷元气大伤，本就盘踞在关陇地区的匈奴、鲜卑、羯、羌、氐等胡人乘机屠戮中原，民不聊生。刘渊入长安杀晋愍帝，王导、王敦兄弟劝琅玡王司马睿渡江至建业延续国祚，从此司马氏与琅琊王氏共天下。北方士族自衣冠南渡以来，强行涌入江左，占据本属南人的土地，而南人是晋灭东吴的遗民，北人瞧不起亡国的南人，称之南貉。南人又怨恨这些在中原犹如丧家之犬逃难到此，占据自己土地的北人，蔑视为北伧。陆氏，作为江左南人士族，世居吴郡，与顾、朱、张并称吴中四姓，是南人中一等一士族。陆嘏其父陆晔是东吴丞相陆逊侄孙，高平国相陆英之子，更是名满天下的关中侯陆机的从弟。

  “小郎君，请饮椒柏酒”，侍女阿元呈上漆盘，俏生生跪坐在那里。陆嘏回过神来，接着酒。椒柏酒是花椒叶与柏叶泡制而成，花椒叶被古人认为是玉衡星的精华，柏叶被认为是可以治病的秘药，泡酒喝寄托着新年里的希望。但是那个味道啊，陆嘏抿了一口，差点被这玩意送走，撇嘴苦着脸：“阿元，我能不喝吗？”阿元掩嘴笑道：“这可不行，小郎君，椒柏酒年少者先饮，后面还有诸位叔伯等着。”陆嘏无奈仰着头一口气喝完，端端正正跪着。

      陆晔把着酒卮，皱眉对二弟陆玩说：“今日朝会群臣献酒，跪置御前，我观陛下额头虚汗，脸色有虞。”

      陆玩惊道：“大兄，陛下这是？”陆玩深知司马氏自立国以来，先天不足，子女多早夭，能活过三十岁者都少见，先帝晋元帝司马睿立国五年便撒手人寰，司马绍登基也不过才三载，王敦之乱尚未完全平息，王敦从弟王导完全主持琅琊王氏，其修养为人，晦莫难测。

      陆晔摇了摇头：“晋室正当紧要当头，千万莫出差错！”

      陆玩听到这里，背手踱步；“大将军王敦二次叛乱，门阀士族虽不支持王敦篡位，但也未坚决站在朝廷这面，朝廷只好依仗高平郗公的流民兵平叛，流民入京都，后患无穷。”永嘉南渡，除了士族门阀，还有大量流民散入东吴，数量不详，又有不少留滞扬州江南诸郡，从江陵到建康三千里，流民不计其。扬州上游，豫州一带，流民络绎南行，朝廷拦截于江北。各个侨州被流民帅所控制，这些流民与流民帅俨然成为朝廷与门阀世家不可小觑的力量。所谓高平郗公，乃是后渡江的北方士族郗鉴，郗鉴最出名的故事还是他的招来了“东床快婿”王羲之。郗氏既是北地士族，也是流民帅之一，借王敦之乱，高平郗氏一跃成为一流北方士族门阀。

    “大兄，这些南渡侨士，把持中枢，打击吴人，我们所作何曾亏欠于他们司马氏。王敦之乱，若不是这些侨士缄口默认，王敦何以如此猖獗。他们侨姓窝里斗，斗来斗去，你看义兴周氏、吴兴沈氏充当王敦的冤死鬼，白白消耗我吴人兵甲。”

    “莫非你以为台城里的陛下不知，乌衣巷里的王导不知，我陆家不知？”陆晔嘴角噙着冷笑，旋即又叹道：“时局复杂，人心难测啊。纵然亲如王导、王敦兄弟，王敦起兵，王导为家族利益果断抛弃王敦，甚至公然发丧气死了王敦。”

      陆玩默然，看了看坐在角落的陆嘏，思忖片刻：“建康城里，数年之内变局环生，让嘏儿回吴郡吧。”

      陆嘏闻言，起身跪拜：“儿愿往吴郡。”司马皇室式微，门阀当道，这琅琊王氏执掌天下门阀牛耳，吴人在北方侨士压迫下了，在整个东晋都难以作为。司马氏渴望明主，司马绍可能就是这样的皇帝，但是陆嘏知道他撑不过今年。建康城里的浑水，不是现在的他能搅的，有父亲与二伯在即可，陆嘏留此反而束手束脚。他要想保身，必须先回吴郡，在陆氏站住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