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晨塔

老人在我进去很久后，才抬头看我一眼。然后他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一辈子都在这里生活，今年七十四岁。世道这么乱，活到这个岁数早够本儿了。

有三次我差点没了命，被人救回来。我命不该绝啊。现在我死了，这个镇子也没有人敲钟了。

晨塔镇在这个国家的最东边。每年的最后一天，一片红光会自东向西掠过去，好像有人拿一块红布擦着天空。我们总是第一个看到这幅景象。这时候，敲钟人会奋力敲响晨塔上的大钟，钟声传到西塔，再从西塔传到鬼登桥，就这么一直接力到红城，再到整个王国。大家会听着钟声，望着天上掠过去的红光，知道这又是新的一年。

还有一年一度的红城赛马。据说红城的大钟敲响时，准备就绪的八个骑士会同时出发，奔向八个方向的城市。过不多久，就会有城市发来信号，代表骑士到了。我没亲眼见过，但那个场面一定很热闹。这是我听自己喜欢的姑娘说的。她去过，她还告诉我有朝一日带我一起去。但是后来她们一家就搬走了，我也再也没见过她。

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当敲钟人的，我爹给我找了一个老婆。起初日子还不错。但有一次镇里缺粮食，我跟镇长一起三十几个人去鬼登桥借小麦回来，老婆有个亲戚在那里，多住了一晚上。我们听说第二天有雨，就连夜赶回来，谁知道半路上雨就下了，小麦都淋湿发霉，不能要了。我就在镇子路口等我老婆，等了好几天都没见人。后来才知道是太子爷杀了鬼登桥一城的人。我就哭，镇长宽慰我说，要是我们多留一天，也会被杀。刚好是我们走后的第二天，太子爷过去的。我越想越怕。

就是红城的太子爷毁了我的家，也毁了他的家，毁了我们所有人的家。

没想到那才开个头。后面兽人越狱，全国各地都不得安生。我们镇上也跑过来一个兽人，真的很大，有一人半高，胳膊有门梁那么粗。镇长和我爹就是被它杀了。我的左眼也是被它弄瞎的。然后镇上的人就跑了一大半。后来那个兽人也走了。我受伤了，跑不动。就还敲钟，希望那些走的人知道这里安全了，能回来。几十年来，确实回来一些，但晨钟镇再也不复往日了。我听回来的人说，太子发疯了，杀了皇帝和满朝文武。我就想着，我们这个戚国完蛋了。要被其他国家吞并了。

确实有外国人来，有矮人，有高山人，还有一些长耳朵的人。但他们也是来逃难的。大家都说外面很乱，这里安全。晨塔镇变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后面的事我就记不清啦。自从新镇长叫我不要再敲钟，说不安全，我就不敲了。有一回我从楼梯上不小心跌下来，不是王家小孩发现我，可能就断气了。从那之后，我想敲也敲不动钟了。人一下子老很多。他们对我很好，轮流来照顾我。我想我也是很幸运，比我那早死的老婆好，我死的时候还有人送终。

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还能再看一眼新年的红光。漆黑的夜里，闪烁的红光掠过，告诉我这又是新的一年，一切还有希望。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希望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