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有一书生,幼时尝随父赶集,偶遇一老者聚众说书,大抵是些神仙往事,说者绘声绘色,听者如痴如醉,此儿亦凑趣,傍坐青石而听。
散集归家后,此儿竟召些玩伴于门口柳树下,似那老者说书般,一字不差复述故事,其父惊异,以为此儿文曲星下凡,遂出资私塾,请先生教育之。说来也奇,此儿听能成诵,甚聪慧,先生亦爱之,倾囊相授。
未及弱冠,连中秀才、举人,皆为头名,乡人称奇。后入京赶考,踌躇满志,以为必成状元郎。谁成想,竟折戟,名落孙山,人尽笑之江郎才尽,命中不得高中。
书生极为丧气,于会馆中终日醉酒,尽毁其书,大骂命不公运不顺,苍天无眼云云。不几日,钱尽,无奈何,离会馆,出街头,蓬头垢面,面容憔悴,衣衫不整,行路踉跄,如丧家之犬。漫无目的,踱至江边,见江水涛涛,奔流而去,倚树泣曰:“想我自幼即有如椽大笔,文星护佑,以文才夸耀于世,人皆称名,而今却沉珠泥潭,为人耻笑,似这般不能题名慈恩塔,榜上无名之辈,苟活何益?不如尽早归去矣。”便纵身一跃,欲沉江底,了却余生。
待醒转后,不知几时几世,只见上有茅草作的屋宇,四周垒土砌的围墙,霞光满窗,不知身是何处。
书生只觉浑身无力,头昏脑胀,便起身下床,艰难移步欲出门。推开门,夕阳虽斜,却仍刺眼,以手遮挡后勉强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人搭篝火烧水煮饭,再远处,便是一条大江横贯而过,不见对岸。
那煮饭人白发银须,面目慈祥,短褐麻履,身背一箬竹笠,正在下米。见书生过来,并不起身,边挑火边道:“先生怎样?醒了么?”
书生更觉心如死灰,身体虚弱,缓缓弓背作揖:“敢问老公公为何搭救小生?”
老人听闻,张目叱曰:“痴愚竖子!为名为利寻死觅活,真是枉读圣贤书!”
书生猛然被老人厉声呵斥,如雷霆贯耳,更兼体力虚欠,致使跌坐地上。良久,才吃力翻身跪下,已是披头散发,状如行将就木之人,恸哭不止,顿首道:“老先生慈悲,望祈老先生指点迷津,如此痛苦难挨,真非人也!”
老人回转慈颜,教书生坐下,道:“你岂不知,这世上有多少读书人,穷其一生也难以博名博官,耄耋之年,垂垂老矣,日薄西山之时仍念念不忘功名利禄。你少年得志,文采非常,已是举人之身,又贪心皇榜,欲中状元郎。孰不知,状元人人想做,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工夫在你之上者不计其数。命也罢,运也罢,如此计较做甚?名者有口,人人称你即是名;利者有刃,刀刀割禾便有利。众口悠悠,何必坐人口上?嘉禾遍野,何必持刀舔血?名唤耳而已,利裹腹而已,世间愚夫,争相以读书挣名利,却不知读书实为养心智、耕心田也。可悲可悲!”
这书生本就伶俐,听此教诲,顿时释然,目现灵光,有开悟之状。复跪拜曰:“依老先生之言,小生该当如何?”
老人呵呵大笑,添柴后道:“你既读书,必知庄子。有庄子一事,你细听之。惠子曾以魏王所赠大瓠而夸耀于庄子,言此大瓠因巨大而不可盛浆藏实,无奈,碎之。庄子遂讥笑惠子:’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此乃庄子讽惠子不知变通耳!今先生如何不可变通一二,寻一静谧山野,诗书日月,耕读传家,做一闲云野鹤,抛却名利,颐养浩然之气,乘千里快哉风!再不济,随老夫江上捕鱼也可啊!此人间万千盛景,为何独独追名求利?愚也!”
书生如醍醐灌顶,似得当头棒喝,当下醒悟,便不觉体累心丧,神志愈加清醒,仰天大笑:“世人皆为名利忙,忙来忙去忙断肠。何时省得真人语,了却烦恼做神仙!”老人亦大笑。
红轮沉江,炊烟将熄,稻饭已熟,一老一少,对坐谈笑,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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