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晋玄,是县城里一名读书人,沉溺于导引之术,一年四季,从不停止修炼。起初,他严格按照打坐的规定、次序,认真、努力、坚持地做下去。
双足背交叉于左右股之上;右手安于左手之掌中,二大拇指面相合,然后,端身正坐。嗯。对。就这样。他像背诵圣人的经传一样,机械般地默念着“导引”说明书。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几个月过后,他似乎找着了感觉。
有一天,他刚刚开始盘腿打坐,准备进入所谓“人神合一”的境界时,忽然听到耳朵中有个声音,很小,像是苍蝇飞动时振动的翅膀。他赶紧收回元神,仔细一听,只听得那声音说:“可以现形了。可以现形了。”
现形,在哪里,他睁开眼睛,想看个究竟,没想到,除了他坐着的那张床,一张茶几,一把琴,一副棋局,一本书以及他自身之外,空无一物。那声音,这时,也藏起了踪迹。
左右股,合掌,端坐,闭眼,默念,导息。
这一切安定之后,声音却又响起。如此反复,反复如此,他冥冥中觉得,这应该是精神修炼即将大功告成。内心暗自欢喜。
从那以后,他觉得自己进入新的状态。轻松,愉悦。每当他按步骤盘腿坐好之后,就老听到那个声音。声音小而短促。短而有力。于是,他暗下决心,等这情况再次发生时,他一定要跟这耳中之物好好交流了。
一天,跟往常一样,那耳中之物在谭生精神愉悦之时又开始言语起来。谭生于是就轻轻地,顺着他们的言语默祷着:可以出来了,可以出来了。这话刚说出不久,他觉得耳朵有点凉,像是有东西,擦着耳壁,轻轻地飞了出来。
他收聚瞳孔,认真地察看眼前之物。那东西,人形,微小得只有三寸。样貌狰狞凶狠,如夜叉。从耳朵出来之后,它飞转而下,落到地上。谭生有着读书人的好奇,有着探索真理的勇气,这东西出来之后,他也并不张皇失措,反而,眼神一刻不停地盯着它看。他就想看看它会做什么,会有什么反应。
不巧,这个时候,恰好传来了咚咚地敲门声。原来是邻居过来借东西。邻居似乎很着急,扣门扣窗,呼喊咒骂。声音很大,这句没喊完,下一句,已经吞吐而出。
小人听到这急促的声音,也迅速夺路而逃。他跑上跑下,跑东跑西,绕着屋子跑,顺时针,逆时针,像是被猫追赶的老鼠在寻找自己的洞窟。谭生收回视线,清醒过来之后,也觉得天地晃荡,神魂飘扬。屋子在倾斜。屋子在倾斜。屋子在倾斜。小人在哪。小人在哪。小人在哪。
那以后,谭生生活起居就有点疯疯癫癫,不复秀才的风采。县里人把这种病称为“不休”。家人为其走山访水,寻遍各路名医,才使得他的身体渐渐康复过来。半年后,他身体已差不多痊愈了。只是,往后每天,家人都附着在屋子外的窗上,或贴着纸听,或漏个洞看,他在屋内说什么,做什么,就好像,他当初非常好奇耳朵里边的小人的动静一样。
这个时候的家人是当初的谭生,屋子是谭生的耳朵,谭生自己则变成了耳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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