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啊,快说,是不是你这个讨债鬼弄坏了青妮儿的车?”
瞎眼爷爷边问边用拐杖狠狠地抽打着黑子。
倔强的黑子咬着牙,用力地甩了甩脖子。
“没有。不是我。”
“你还不承认,还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你这个不省心的讨债鬼,气死我了。”
瞎眼爷爷手里的竹竿这下往黑子身上落得更勤快了。啪啪的声响疼痛地叩击着人的心。
萍婶上前拖拽瞎眼爷爷不停击打黑子的右胳膊,萍婶求瞎眼爷爷别打了。但瞎眼爷爷根本不听萍婶的劝,瞎眼爷爷继续凶狠地抽打黑子。萍婶这时也急坏了,她一把拖起还躺在地上的青妮儿,巴掌同样雨点似的落在了这不省心的丫头身上。
“你这瘟丫头,说话啊,到底是谁弄坏的?”
萍婶一边骂着青妮儿,一边捶打着青妮儿。青妮儿被自己的妈妈吓坏了,从小到大萍婶从没有这样打过她。萍婶脾气好,不管谁惹了她,她也就笑笑算了,实在生气了也不过不说话。但现在萍婶真的发怒了,她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丫头。
青妮儿受不住萍婶的捶打,只得乖乖说了实话。脚踏是她自己弄坏的,早上她摔了一跤。青妮儿发现脚踏坏了后也不敢告诉萍婶,她怕萍婶会骂她。她隐着,瞒着,想躲一天是一天。刚才黑子摸她的自行车恰好被她撞见,她便撒了谎。
青妮儿抹了抹眼泪和鼻涕,可怜地站在萍婶的眼前。
萍婶无奈地叹口气,“你这瘟丫头,真该打死你!”
瞎眼爷爷也住了手,瞎眼爷爷一句话不说,拉起黑子的手就往家里去。
“你这个讨债鬼,我说你什么好。”
黑子明白瞎眼爷爷的意思,如果他不偷偷地摸青妮儿的自行车就不会出这么一档子事。黑子又惹瞎眼爷爷伤心了。
萍婶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在他们身后替她家青妮儿围情。
“他爷,别生气了,都是孩子家的,谁也别计较了。”
“黑子,你也别气了,都是我们家青妮儿不懂事,回家我会好好揍她的。”
瞎眼爷爷一个劲地点头。进院子前,瞎眼爷爷转过身对萍婶说,“回去吧,别打孩子。小孩子家的,都有不懂事的那一遭。”
瞎眼爷爷把委屈的孙子一把推进了院子里。
萍婶也把她们家的青妮儿推进了她们家的院子里。
黑子故意不去看萍婶满是歉意的脸,因为他根本不打算原谅青妮儿,青妮儿不该诬陷他。黑子是个气性强的孩子。瞎眼爷爷不喜欢黑子气性强,瞎眼爷爷总觉得这强气性会害人的。
走进院子,黑子一把挣脱瞎眼爷爷的手,他气得抬起脚把自己家的篱笆墙踹倒了一块。看着倒地的篱笆墙,黑子心里堵着的气也稍稍平息了一点。
这可恶的自行车!
从那天起,黑子就恨死了自行车。
但恨归恨,其实黑子的心里还是十分渴望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只不过他知道自己买不起自行车,所以他就不敢去想,有时他还特意用恨去掩饰自己心里的渴望。十几岁的孩子谁不想有辆自行车?谁不想尝尝那飞翔的快乐。
学校车棚里停着许多自行车,但黑子从来没去碰它们一下。他不想再发生青妮儿那样的事。他不想再被侮辱,再被诬陷。他虽然穷,但穷的有骨气。
黑子心里有许多许多的渴望,但他知道那些只是渴望,他懂得该怎样把渴望好好地藏在心里,他不愿让它们搅乱自己的生活。黑子从不渴望那些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活着没有非分之想。
但今天不同了,他必须要弄到那该死的五十四块钱。他还要上学,他不想活在被嘲弄里。他不想被胖男孩他们看轻,而不想被胖男孩们看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推辆车走。
别怕,你不是小偷。你只是暂时借用一下这辆自行车,等哪天挣了钱,你一定会把车还回来的。
你不是偷窃,你只是借用。
你一定会把车还回来的。
黑子无限凄凉地自己宽慰着自己,他的手抖抖索索地颤动着。
车把上清晰地印着黑子的十根手指印。
不管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黑子的手再次握上那冰凉的自行车车把时,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偷车贼。虽然他安慰自己会把车还回来,但此刻他心里又十分清楚,他这样做就是偷窃。只要把车推出医院,他黑子就真的是小偷了。
手心里湿漉漉的。冰冷的白霜在他温热的手心里很快就融化了,一道道水渍随着自行车车把往下滴去。
只要轻轻往后一送劲,车子就会退出车棚。但那一刻黑子觉得自己的双手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他怎么也使不出那股推车的劲儿。
以前黑子多么渴望握一握自行车,哪怕只握一秒种都是好的。但现在他又是多么害怕去碰眼前那些可以随意任由他去摸去握的自行车。那些形形色色的自行车像是一个个面目狰狞的魔鬼,都大张着嘴随时准备扑咬猎物。
黑子的手软了,腿软了,身子也软了。他下不了手。
默默地松开紧紧握着车把的手,黑子沮丧地退到车棚外站住。
他根本就没有偷车的勇气。他心里明白只要使出那股劲,以后他就是小偷了。小偷,那是个多么糟心的称呼。他会被人唾弃,怨恨。他自己也会唾弃、怨恨自己。
不能做小偷。黑子抱着自己的身子,软弱无力地蹲在车棚外。这时他多想能有人扶他一把。
校服。你还要校服吗?你还要受胖男孩们的气吗?
就这样拖下去有什么用,谁会把活儿给你做。你想靠自己的双手挣那该死的五十块钱,那简直是在做梦。不管你在这镇上走多少天,逗留多少天,反正你肯定不可能找到事情做。你醒醒吧。
腾地,黑子鲤鱼似的打了个挺,他不管不顾地冲进了车棚里。
一使劲,车往后一退,那辆车就轻轻松松地出了车棚。黑子紧紧地握着自行车车把,他垂着头把车推过了值班室,经过值班室的时候,黑子简直不敢呼吸。他长时间地憋着一口气,生怕自己只要稍稍呼口气就会惊动里面警醒的门卫。
但黑子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值班室里的那个老头只抬眼看了一下黑子,又乐呵呵地继续盯着电视屏幕去了。
黑子也瞟了一眼电视,就那么一瞟,他永远记住了那个他一扫而过的画面。一个女孩跪在一个女人面前,像是在求着女人什么。
黑子经常会想起那个偷车的夜晚,只要想起那个夜晚他就会想起那个女孩跪求女人的画面。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可怜而无助的小女孩,女孩向女人乞求,而黑子向命运乞求。他们都是需要弯腰叩头的人,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挺起胸膛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车子被黑子轻轻松松地推出了镇医院的大门。
走出镇医院大门后,黑子才终于敢喘口气,他张开嘴深深地吸了口气,刚才他都快把自己给憋得没气儿了。
刚一出医院大门,刚一喘完气,黑子就紧握着自行车车把狂奔起来。他要尽快离开这让他痛苦憋闷的地方,他怕自己在这个地方多呆上一分钟,他就会抛下自行车一个人落荒而逃。
自行车那铁铃儿被颠簸地叮叮当当直响,脚下的石板条也不停地“咯咚”响亮一声。黑子的后背完全湿透了。一阵寒风过来,身子好像剥离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着,任寒风侵袭。
黑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奔过了多少条巷子,奔过了多少方盒子、长盒子。他拼命地往前飞奔,他不敢停车,也不想停车,他要摆脱内心的耻辱与恐惧。
他偷窃了,他真的偷窃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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