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通
早已锈蚀的铁制栏杆露出红褐色血肉,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外皮还堪堪挂在身上。它们依然挺立在四方的窗口上,把外面的天空切分成整齐的一块块。男人很久没有被允许这样做了——颤抖着双手扒住栏杆,可怜的外皮也被手一并扒掉,朱红没有了限制,一个劲的流淌着,男人被污泥掩藏的布满厚茧的双手上显然染上了新的污垢,像是沾染了腐烂变质的血肉。
他昏黄的眼珠向下死死盯着窗外,蓄满灰白色胡髭干巴嶙峋的脸近贴在栏杆上,他记不得上一次这样做是在多久前——外面不再同他的外面,巨大的变化使他浑身颤抖,宽大的狱服也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晃动着——亡国的君主重临了阔别已久的昔日领土,却发现那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了。
[你被释放了。]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自己到这儿工作时他已经在这儿了,具体被关多久自己也从未在意,只知道他在狱中相当有地位。昨天翻看记录才知道他已经来了近六十年了,可惜,这世界在几年前就变了。
[我...我可以出去了吗...][我当然可以,我被释放了哈哈哈哈哈——]
男人被安排去洗澡更衣,穿了六十年的狱服终于脱下,换上了普通棉衣的他就像每一个普通的老人,眼中泛着祥和与安宁的光泽,当然,是几年前的。
[出去。]老人走在自己前面,背着自己要求他背的巨大旅行背包,长年的劳动应该使他很有力气,可现在还没走几步喘息声已经传入了自己耳中。
果然是老了。
取出整座监狱最后防守的钥匙,巨大的铁门随声而开,老人在门前踌躇,显然,他的兴奋已经被抚平,剩下的只是恐惧。他回头看向自己,扭曲的脸上书写着恐慌,在那张老旧的脸上很是难看,谁也不会喜欢上面满是伤痕的褶皱牛皮纸——没有丝毫利用价值。
[这是你一直渴求的外面。你的选择,不是吗?]警棍已经从别在腰上换作持在手中,抬臂用棍端顶在老人右肩上,右手腕轻微发力推动,老人被迫迈出第一步。
海风卷着腥味扑面而来,老人清晰地记得自己的黄土地没有这么湿润。水分潜藏在土地根系中,踩一脚就像是要泛出水来。潮气由下而上蒸腾着老人,刚迈出两步的脚又停了下来,他看清了自己的归宿。
黄土地在他的几步外消失了,或者说是蔓延到了水下面,到了他的脚步到达不了的地方。而阻碍着水继续向上爬的只有一堵墙,海风也吹不散铁锈的味道。
老人看到了他之前的狱友,他以为他们死去或出狱了,他之前的狱友。
他的狱友并排躺在一起,确切地说是堆积在一起,混合着他每天都会在监狱里见到的垃圾甚至有很多是他自己生产的,如同每个城市都必备的垃圾处理厂中的垃圾山一样。
靠在铁门上向那边看着,垃圾墙很完美地环抱了这座岛屿,唯有老人所站之处的右侧被海浪冲开了一个口子,还好缺口不大,也就一个人的身位。
老人不亏是改造模范,他完全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在缺口处躺下了身。
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嘴角甚至难得上扬。通向黑暗的铁门再次闭合,巨大的撞击声随着海浪拍打垃圾墙的声音一同掩盖了自己往回走的脚步声。
干涩老去的果实也应被榨干最后一点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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