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序
“将军哥哥,你可有意中人?”
他没有说话。
“若你没有,那我嫁你可好?”
壹
首先,需准备净水一盆,以洁面净手、再即,准备檀木香一炉,熏身祛湿,正帽,理衣,正襟,佩好暖玉,待妥帖可示众人,则气屏沉息,步履稳健出室。
面摆一桌一椅一惊木,后放一屏风,外加一杯清茶,如此,不急不躁扫下一圈,清清嗓子,铛的一声惊堂木响,念去开场诗定场,则便入神开讲。
时间依旧在二柱香燃尽,掉下最后一缕尘烬说书人恰到好处的停下,又啪的一下响彻,这便表示今日的说书环节已接尽末声。客人们照旧听完故事,将杯中剩余茶水一饮而尽,边还在为故事中的角色内容唏嘘不已,边打算三三两两的离去。
然而,一直雷打不动,行规矩的说书先生兼掌柜则开口,放下刚喝了口的瓷花杯,道:“今儿个各位客官请留步,在下可还没打算就此结束。”
哎呦,今儿是太阳打西边露头发丝了?!
众人闻言,哪还顾不顾的上离开,连忙止着伸出大门外的脚,一遛烟儿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个个眼睛死盯着画弦,生怕刚才是店家唬他们来着。
小厮们也一个个微诧,但都没在心中继续探究下去,老实的各干其事。
画弦再次发话,“诸位放心,在下本是想着点到为止,可忽忆起前几日读了篇《上邪》,有感而发,即兴讲与大伙一听。”
众客兴意大发,小厮们也机灵地把先前茶果撤下,沏上新茶,又将火盆里的银丝炭添了些,使整个茶楼如沐暖春。
一切已安置妥当,画弦念道:“昔记长安月下,有佳人立于桃花林中,道出自上古传递的坚定誓言。佳人目色坚定,似天崩地裂,斗转星移也不能撼动其半分。然而,四季交替,韶华如水而逝,桃花依旧衬着月色开得艳烈,当初许下誓言之人却如零落腐烂的桃花一样,不知飘散在何方了。人生苦短,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每个人都在苦苦挣扎着想要逃脱这束缚,逃得过,就是运,逃不过,则是命。”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
悠悠地,不似念,更似叹,仿佛要叹出前尘,那尘封已久的旷世绝恋……
贰
有时总会让人觉得,时光若就这样止住,他们两人的人生轨迹,也许就不会相交,也没有所谓的开始,更不会有那最终那噬心蚀骨的结束了吧。只是,那不过是世人的一厢情愿,时光是冷酷无情的杀手,它从不为谁而停留,只会淡漠的为人们抛下浓重的悲伤,冷眼见证一阵阵悲欢离合。
那一年盛春之际 ,长安城里幽白的蝴蝶花尽情绽放,煦风一拂,花瓣漫天,一如热闹。
落花漫天,柔风似水,桃花树下, 伊人盛装,天涯咫尺,小楼相思。
她,立于皇宫桃花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散落一身, 相思染指桃花,随风飞向不知道的远方。
这个季节,他,即将大捷班师回朝。
原本,她之于他,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是天朝上国的独尊公主,如出水芙蓉,民间曾用句来形容——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当真是倾国倾城。
而他,则是原本毫不起眼的小小兵卒,因次次在战场上厮杀,积累了战功,才步步上升,换得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无幸面圣颜,他只能听闻,她眼中似开倾世桃花,她的美颠倒众生。可这点点滴滴却仍是为他构了一场憧憬。后来,那个小卒奋勇杀敌,终成为英勇神武,显赫一时的将军。手中剑,为国守疆;心中血,氤氲赤诚。
可那个梦,那一场憧憬,从未被时光冲淡,就像才子配佳人,理应英雄应该有个美人相配,于是他们邂逅成为理所当然,上天从来就是如此安排,不是吗?
有一天,远远传来宛如莺啼的歌语,似雨缠绵,似歌升腾,又似点点离人泪,轻轻浅浅地敲在人心头。远处传来飘渺的琴声,似有魔力一般将他唤至皇宫不远处的那片桃花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林中本就该孕育一场美丽的邂逅。漫天飞舞的花瓣之下,伊人独坐抚琴轻盈,唇齿开合之间,一阙《上邪》飘然而出。一切美好的那样不真实,他竟无法移开视线。
当她吟完那句“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抬眸间,视线交织缠绕,命运的红线悄然将彼此捆绑。
有一句戏词唱的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许,说的正是如此这般罢。
叁
“将军哥哥,你怎么才来。”她眸子里闪着光,像是盛着千万朵盛开的桃花。
自从那日,两人次次相遇,她反复为他吟诵那首《上邪》,而他则时时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心笑她小孩心态。
“臣来迟,望公主赎罪。”他慌忙作揖。
“罢了,”她俏皮地眨眨眼,“听说后山上的桃花灼灼,我带你去看可好?”说罢她攥着他的胳膊一路欢脱来到桃花林。
“好看吗?”
“好看。”
他静静地赏着桃花,她在他身后轻轻地吟诵起上邪。
恍惚间,她停下来“将军哥哥,你可有意中人?”
他没有说话。
“若你没有,那我嫁你可好?”
他失去了神,慌忙下跪,“臣不敢。”
“若你没有,我嫁你可好?”
半晌,他说:“没有。”
将军公主,才子佳人,本是那样理所当然的结合。只是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又如何?竟是终得不到命运的青睐。
某日,边塞传来急报,因今年冬季刚过,却春老虎倒打一耙,便生出异变,草原无法生草,冻死许多牛羊,鞑靼众部率举族之力来攻境,危急。
一时,朝野哗然,他毅然出列请命,怀着一颗赤心,于是便皇命下达,让他率兵出征。
只是还未告诉她……
他这般想着,他寻着上邪,又来到桃花林。果然,入眼就是她待在桃花树下。
“将军哥哥,你来了?”
“公主,臣再过几日,便要出征塞外,望公主珍重。”他屈身跪拜。
“那你不娶我了?”
他起身,答非所问“愿公主安好。”
她拉住他的衣角“那你会回来吗?”
他转身,决绝离开。
肆
那一年 ,长安飞花漫天,塞外杀伐声未歇。
刀光血剑,金戈铁马,车粼马萧,茫茫荒野,马革裹尸,血流成河。
他,身披银甲,手执长枪,在狂烈的风中,迎风而战,矫健的武姿,似在以生命演绎一段保家卫国的传奇。
耳边的兵伐之声吞噬旷野,风中的血腥浓烈似酒,他,执枪立于万千尸身之上,终于,是胜了。
可是,长安那边等待他的却是齐国的欢呼,他一个人的落寞悲伤。
天子仁慈,念边塞常年战事,两国边境民不聊生,特以公主和亲他国,修两国亲善友好。
泣血春风里,鸿雁传笺,一纸悲歌,雁也呜咽。有情人注定难成眷属。
“你可想好了?”
“父皇,孩儿想好了,身为一国公主,应当以天下为大局,女儿愿去和亲,免去生灵涂炭。”她乖巧地笑笑,笑得很干涩,眼中没有半点灵动。
“报,将军,公主同意和亲,敌方已撤军。”他一微微张唇,想说什么,却又苍白地笑了笑,“也罢,也罢。”
他和她,她和他,就要决绝。
风里雨里,大街小巷,市井遗泉,英雄美人的传奇不绝于耳,只是,他们彼此不是彼此故事里的人。
他们的故事,有谁能懂得,能知晓。
嫁期将至,她,他,必须要见面。他,她,均是这么想的。
那一天,她一袭红衣曳地,施施然登上嫁车,回眸间,似是对这座城,有着无尽的不舍,或许,只是因为这座城有个他。
人群里,目光触及,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啃噬着彼此。
迟来的相逢,两人相顾无言,他们之间有太多无奈,太多东西让他们的爱情举步维艰。
他想,这就是他最后一次见他的她了,过了今天,她不在属于他,她将会是别人的王妃,身份尊贵,而他,依旧是他的将军。
过了今天,他们,各行其道,回归本位。
她想,她虽然贵为一国公主,可是,她也是个女子,不,她更是一个只想和自己爱的人相守一生的简单女子,为国争荣,远嫁他国,她怎堪重负?
所以,她要反抗,哪怕最后身首异处,她要的只是携他之手,走一段不负时光。
“带我走!”
终于,她说出了在心底呐喊千遍的话语。
可是,他却转身离去,辜负了这如花美眷,负了那年他许下的一世诺言。
誓言还在耳畔,仿若昨日,可是,他却决然背对着她,离得那么远。
她泪眼婆娑,轻启朱唇,“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他们的约定,她以为········可是他依旧头也不回,原来,在他眼里,江山的安定,永远是第一位的。
都说如花美眷终抵不过似水流年,可她哪是败给了似水流年,她是败给了天下,败给了他身为一个将军的信仰。
残阳渐渐消退,她眼中的光也暗淡下去。飞花一片一片落下,她张开双臂,华丽的嫁衣比飞花还要艳烈。
“好看吗?”
“好看。”他攥着双拳,手背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
她看着他枯黄消瘦的面庞,说到
“将军可有意中人?”
他不说话,就这般望着她。而她脸上,再无任何欢喜。
“若没有,我嫁你可好?”
半晌,他说,“有”
“如此便好”她笑着,笑出泪来,“今生今世,愿与君绝,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她转身,一叶红衣,消逝在残阳里。
尾声
“铛——”
再一次的惊响了一声,众宾还未从这中回神,不少还隐隐约约发出低啜声。
霎时,安静一会,画弦道:“终究,她以一个公主该有的信仰选择了余生,史笺刻下她的名字,却消磨了她的天长地久,天涯相思。
不知道这世上,谁会为谁甘愿孤独终老,谁会为谁携手一世伴君老,谁会为谁消红颜,珍藏一世?
可他会为她孤独终老,并在墓碑上刻上她的专属于他的称呼的名字,这份情,谁知道当初他是不是真的就负了她呢?
谁有情,谁无情,谁负谁,谁说的清楚呢?
所有,都随那以抷黄土尘封。”
“各位客官!今天特殊,在下于是便讲完了,如有任何招待不周之处,望各位见谅,咱们下回开业见。”
悄然伸进的屋外枝丫,其上的寒冰已消逝,精巧的嫩苞无声探头,想来,春晓必要到了吧。
妖灵斋——上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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