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

生命中的万水千山

冬雪漫漫，白梅盈盈。

清冷幽扬，淡香抚眉。

我倚在园中，看皑皑白雪从天而落，闻冷冷梅香沁人心脾。雪白而洁，梅落而香，随目而望，尽是漫天漫地的雪色，恍如多年前的那一场梨花雨，无风花落，洋洋洒洒，美不胜收。

“梅雪交错，白衣更胜，风扬墨发，惊觉为人”

一个清朗、醇厚的声音传来，我不禁微微一颤，缓缓回过神来。

有人！

居然有人！

我待在原地，心绪不定，摇摇颤颤。除却我，这里已多久不曾有人踏入？我记不起来，我甚至忘了，这世间除我之外，还有他人。

  “在下游历山川，路经此地，风雪不断，特来寻个落脚之地，还望姑娘……”

    我猛地转头，他的话生生在“姑娘”一词上停了下来。

    我自嘲一笑，年过三十，徐娘半老的我如何称的起姑娘二字？

    “我们可曾在哪儿见过？”

    我没有等来他的另一句称呼，却等来这句听似询问却十分肯定的话。

    我一怔，木然地抬起头，望向这个我以为的不速之客。

    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褐色长袍，站在离我十步之处。他随意扎起的长发如墨，无风自扬。面容俊朗，眉目含笑，有着北都男子少有的清秀。只是干净的脸上，眼角那一点墨痣更惹人注意，像是一滴欲落未落的泪珠。

    悲伤翻天覆地而来，我突然就落下泪来。那些记忆带着前世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见过，那个眉目含笑的少年，让我刻骨铭心的模样，我怎会没见过？

    没见过，我红颜已老，在此孤身十八年，怎会见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纵然曾经相识，现如今，也是轮回隔世，不复当初。

    我理理神情，淡淡道“老身独居此地多年，不曾外出，又怎会与公子谋面？怕是，公子认错了人。”

    少年眉目轻皱，继而浅笑：“是在下冒犯了。”

    我摇摇头：“无碍。”也正发觉，此刻，他的头上，肩上落了一层白雪，随即道：“外头天寒地冻的，公子若是不嫌弃，便到舍下避避风雪。”

  少年几步上前：“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

  他话语忽停。

  我不语，我等他开口。

  俄倾，少年开口，语气诚挚，带着颤颤微微的小心：“我该，如何称呼？”

    心里有一丝欢喜滑过，但苦涩更甚。

    “叫我锦娘便好”我步伐不停，淡淡回道。

    “锦娘……”少年在我身后低语，转而道：“在下童阳，先谢过锦娘了”。

    我终还是有点惊讶，他的这声锦娘竟叫的这般顺畅。

    我摇摇头，理理被这少年打乱的思绪。随即伸手推开门，霎时，一股暖气铺面而来。便才记起方才煮了茶，此时，便是茶水已沸。思及此，我忙进屋，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将茶水移下了火炉。

    茶水三沸，醇香沁心。我凑上去，轻嗅…………

    “竹屋雅致，茶香纯粹，好一个悠闲自得”随后进屋的童阳如此评价。

    我淡淡一笑“既然撞上了，便过来喝一杯吧，这是去年的梅花茶”。

    童阳眼神快速地扫了一圈房间，随后慢慢走过来，“锦娘，这里好熟悉，就好像我小时候来过，或者……”

    “怎样？”我问道。

    “或者，我前世住过。”

    此话一出，我们皆怔住了。

    我惶惶乎乎记起，离世已有十八年之久的丈夫。临走前躺在我怀中，对我说“锦娘，你要等我，今生我不能陪你在这儿终老，来世我一定会来找你。”我泪眼模糊。

    母亲在旁边劝我“孩子，别落泪，眼泪落到亡人身上，来生便是痣。”我掩面，终还是来不及，一滴清泪落下，碎在丈夫的眼角。

    我不知道，如果有痣，是不是和眼前这少年眼角的一样？

    “呵呵，让锦娘见笑了”童阳笑了笑。

    我忙收起思绪：“无妨”随即为他斟出一杯茶“过来尝尝吧！”

    童阳在我旁边坐下，端起茶水，轻抿一口，“梅花茶，茶清香冷，入口纯粹。是好茶，不过……”他放下杯子“这水不是很好。”

    我替他又填满了茶杯，笑道：“你这口，倒叼的很！”

    童阳又饮下一杯，“我以前是不喝茶的，不知今日又怎会说出这些个话，倒是让锦娘见笑了。”

    我为自己也斟了一杯，浅尝辄止地饮了一口：“万物皆是讲究缘分，世间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

    童阳点点头，似乎很是认同。不过，他似乎没怎么认真听我说，他的眼神一直在屋内飘离，最后落在了一张画上。

    画中是十六七岁的女子，手执一把折扇，一身紫色轻衫，长发如墨，体态轻盈，面容秀丽，远远望去，呼之欲出。

    童阳起身，慢慢靠近。

    “这幅画，怎这般熟悉？”

    我站起来，望着那幅画，眼睛生疼。

    那是和丈夫初遇时的模样，二十年前的种种，现在想来，恍如昨日。

    我没料到，童阳就在那时转过身，直直地望着我。

    “等…我…回…来”

    他口中断断续续地传出这句话。

    我心痛如割，手足无措。

    第一眼，我便知道，是你带着前世的记忆与承诺回来找我了。你一直都是这样，说到做到。即便是来世，你的记忆深处，还是有着我们的曾经。我以为，我等来你后，便是云开见日。

    而如今，我才知道，轮回相遇时，已是隔世，你是十六七的少年，风华正茂，而我，红颜老却，再陪不了你。

    前世今生，我们终是错过。

    我仰起头，将眼泪逼回，沉声道：“你山远路陡，走来也累了，先去歇着吧。过会儿吃饭时我叫你。”而后，不顾他的错鄂，转身走进里屋。

    关上门后，我瘫软倒地，泪流满面。

    我待在此处十八年，月月年年，日日夜夜盼你回来。可如今，你回来了，而我，年华苍老，陪不了你以后时光。

    你也认出我了吧！

    一定认出了！

    可是，我们再回不去当初。

    你能在今生，循着前世的记忆来看我一眼，我已经心满意足，再不求其他。

  明日天亮，你离开。

  而我，会仍旧在这里，等一个再不会回来的人。

@我是凉沐夕，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