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祥是上渔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
他在家排行老八,上头六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全都嫁出去了,自家过自家的生活。出生的时候薛老汉已经年近半百,老来得子开心坏了,扔下锄头一溜烟儿小跑回家,掀开包袱朝着壶把就是狠狠一揪,直到小儿子“哇”地一声哭出来,薛老汉搓搓下巴颏的胡茬子,成了!
大儿子叫薛光祖,小儿子想着叫耀宗。
但是薛老汉早就顾不上下地栽苗,倚在炕头上抽着旱烟琢磨了三天,不成,就他这一把年纪儿子就是有出息也沾不上多少光,于是改名兆祥。不求他多有出息,保佑全家平平安安就行。
薛老汉小名剩子,光祖小名二剩,三剩不好听,兆祥小名就叫海剩。
上渔村里的人靠海吃饭,打了鱼就饿不死人,但是每年出海两次回来就死不少人。安全回来的是海神赏脸,回不来的就是还债。
薛老汉宝贝小儿子,等到十岁还不肯让他跟着走船,婆娘说了好几回,他还是摆摆手,烟杆子一点,狠狠吸上一大口,吐出一股子白烟:“海娃子还没长大,急他娘的急!”
婆娘就不说话了,拉上炕帘子坐在灶台前生闷气,一边生气一边往锅头里填灰。
光祖七岁就上了学堂,说是学堂,就是村东头一家小屋子,村民一个月给几毛钱,先生就教书。兆祥干完了活就在村口等大哥,等大哥把一本皱皱的《论语》从帆布袋子里掏出来教他念,大哥念一句他念一句。才念一句光祖就把卷着的《论语》合上,要兆祥陪他做木鱼竿玩儿。
兆祥不干,光祖就打他。兆祥还不干,反手要打大哥,最后脑袋被摁在了地上才终于点了点头。
木鱼竿做好了,光祖便去西河钓鱼,兆祥就一溜烟儿跑回家里去。薛老汉在炕头抽大烟,看见小儿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重重吐出一口烟,捏过兆祥的下巴左看右看,下狠劲在他头顶上敲了一记:“你个傻娃子,又和谁家娃儿打架去了?”
兆祥憋着不说话,薛老汉就下炕来,揪住兆祥的耳朵:“走走,谁欺负你,老子帮你教训回来。”
兆祥摇摇头:“我自己磕的。”
光祖真的钓回了鱼来,两条鱼,翻着肚白,加起来有七八两重,让娘做鱼汤喝。
兆祥知道光祖回家来就把帆布袋子放在抽屉里,大哥和娘下地忙活,兆祥就把袋子里面那本皱皱的论语偷了出来,怕家里人看见,就藏在裤裆里,出了屋子门爬上树去,这才取出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光祖每次就教他念这一句,光把这一句念熟背熟了,下面的字一个也不认识。家门口住着一个兄弟二人都喜欢的姑娘,名字叫素盈,长相清秀,笑起来像花儿。她家是大户,光是渔船就有两三艘,打上来的鱼都是自己的,不用交公。她太太爷爷年轻时候去海外留过学,是剪了辫的新式人,也是上渔村唯一一个见过海那边是什么样的人,村里人都敬重他。
上次兆祥还和素盈探讨过古代人为什么要留辫子的问题,兆祥答:可能是因为没钱理发,头发扎起来就能省好多钱。素盈夸兆祥聪明。
素盈和光祖一块上学堂,放学也一块回家。兆祥拿着论语去找素盈,素盈正在门口练琴。琴声悠扬,声音仿佛从天上滑下来,滑进兆祥的耳朵,一时间,耳朵都酥酥的。
“海剩,你来啦。”素盈小心翼翼放下琴,跑过来。
兆祥把手里的《论语》递过去:“教我这个吧。”
素盈接过书看了看:“你要学?”
兆祥重重地点了点头。素盈就翻开第一页教他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两个人一直学到天黑,素盈教给他念的,他全都学会了。兆祥还问了素盈那是什么琴,素盈说那个叫古筝,娘教她弹的,费了好大的事托人去城里买,没买到,娘就把她的古琴拿出来擦了又擦,给她用了。
一回家,光祖挨了打。趴在院子里的板凳上,裤子脱了一半,两个屁股瓣都红彤彤的,眼睛里压着泪。
薛老汉坐在门槛上抽烟,同烟囱里的烟一块升上天去。看见兆祥回来了,就把烟锅里的火熄灭了,在地上敲了敲,弹出烟灰来。
“爹,大哥做什么错事了?”兆祥小心翼翼的问道。
薛老汉冷哼一声:“他自己不用功,我屁股撅到天上干活也没用,都是大海里腌咸菜,白费工夫哟!”
兆祥上前接过爹的烟锅子,薛老汉就进屋去。
“大哥,爹抽查你功课了?”
光祖摇摇头:“你是不是偷我的课本了?”
闻言,兆祥立刻就心虚起来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后兆祥还是摇摇头,心想着晚上大哥睡觉的时候再放回去,但是光祖不信,非要他脱了裤子看是不是藏在裤裆里面了。
兆祥不干,围着院子跑。光祖生气,满院子追。
最后光祖终究是大哥,又把兆祥按到地上,扒了他的裤子,搜出了课本来。光祖生气,要狠狠地揍他。兆祥一听害怕了,赶紧求饶。
“我足足挨了爹十个屁股板子,我不管,你去跟爹说。不然我就揍你。”
兆祥摇头:“爹说了,你今天揍我了,他要替我教训回来。”
这时薛老汉在屋里喊人:“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再不进来吃饭就别吃了!”
两个人终于松了手,有什么事情吃完饭再说。
家后院有一个菜园,一棵几米高的无花果树,傍晚的时候兄弟两个人就爬到树上乘凉。小时候这棵树上还有一个鸟窝,兆祥在里面养鸟,后来光祖也发现了,把鸟窝掏了,兆祥哭了好几天。
晚上的海一片黑压压的,月光射在水面上,泛起淡淡的白光。兆祥就躺在树上想,海的那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光祖也在想,在想门前的素盈在家做什么,还想着和爹一块出去打鱼,一网下去,所有的鱼都翻着肚白在船板子上跳舞。
树上除了他们兄弟俩,还有蝉。几十个蝉一块鸣着,震耳欲聋。
光祖想不下去了,就问兆祥要不要捉蝉。兆祥也觉聒噪,就跳下树回家找手电筒和袋子。手电筒的光很弱,但也足够了。兆祥把手电筒照在一处,光祖就卷起裤腿狠狠地往树上踢上一脚,树上的蝉就扑棱扑棱翅膀往光源处飞下来。再一脚,又下来几个。
袋子装满了,俩人就在后院生火,找一根棍子放在火里翻烤蝉,消了烫满口是脆香。
“我想送些给素盈尝尝。”兆祥眼睛里带着些羞涩。
光祖站起身来,一笑就露出一排洁白的牙来:“我去找她。”
素盈家教严,晚上不许出门。光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弹弓打在素盈房间的窗框上。打上了没什么反应,光祖就又捡起一块准备再打。
兆祥拦住他,吹口哨吹出一个调子来。这时素盈打开窗户,问他们要做什么。
两个人把烤好的蝉封在一个袋子里,袋口勒在皮兜上,使劲一拉,袋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弧线,进了素盈的房间。素盈的窗口高,袋子是进去了,紧跟着素盈的一声惨叫,兄弟两个人就看不见素盈的脸了。
这一声叫声引来了大人,俩人就赶紧跑回了家。光祖问兆祥吹的什么调子,兆祥说随便吹的,没有调子。但其实是下午素盈弹琴的曲子。
兆祥早上特意在门口等着素盈来,最后却是光祖一个人上的学。
直到晚上光祖都放学回来了,素盈才架着木棍出来了。兆祥和光祖赶紧上前问怎么回事,素盈不好意思的笑笑,原来昨天晚上素盈从踩着的凳子上掉了下去。
素盈腿脚不好,她爹给她和先生请了假,可以在家歇两天,乐坏了兆祥。每天起早干完活,拿上一个小板凳坐在素盈家门口,素盈教他念书。没出两日,兆祥就全都学会了,会认了不少字。
晚上吃完,薛老汉躺在床上喘粗气,婆娘拿冷毛巾给他擦身子,黝黑的后背上大面积的白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皮肤脱落了。
上渔村的老渔民都会得这种怪病,兆祥好几次一边擦着一边问薛老汉疼不疼。薛老汉说,渔村就是要靠着天神吃饭的,你要他的口粮,他要你的寿命是应该的,疼也不许说疼。
光祖在院子里泡澡,一边泡澡嘴里还念念有词。早上抽一井池子的水,晒上一整天就晒热了,温度泡澡刚刚好。兆祥给他搓后背,哪一块地方搓疼了,光祖诗就断了。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树阴照水……爱晴柔,小河……小河……啊好疼!你轻一点!”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兆祥此话一出,光祖的眼睛瞪得和蜻蜓一样大。兆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给光祖搓背。
“哎海剩,你想不想上学堂?”
兆祥的眼里闪着光:“想上,爹不让。”
“明天先生抽写,你帮我答。答好了爹肯定让你上。”
这话兆祥记在心里面了,晚上在被窝里又把光祖的课本背了好几遍,而光祖却睡的不亦乐乎。
第二天天不亮,薛老汉掀开被窝打兆祥的屁股:“起床,今天跟爹出海。”
本来前一天看书看的晚,兆祥不愿意起,还想再在被窝里赖一赖,一听要出海便一个机灵跳起来:“今天不能去!”
薛老汉心里疑惑,兆祥又一滩泥一样滑进被窝里去,头疼,去不了。
“快点,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敬完天就上船。”
“爹,我头特别疼,您下回回来我一定去。”
婆娘在厨房煮饭,尖锐的嗓音刺透这屋的门帘:“叫你不早些叫他去,现在好了,不愿意去喽。”
薛老汉把被子给兆祥重新掖好,掀起门帘出去。
“你个死婆娘话多!赶紧把敬天的家伙什备好了。海剩头疼,煮点热水给他喝。”
“大夏天的疼什么……”
“叫你煮就煮,废什么话。”
薛老汉这次出海了三天,婆娘每天都在家上香,等到薛老汉拖着麻袋回来的时候,脸上又黑了不少。
这几天收获不多,鱼越来越不好捕了。数量上就比上一次少了大半,薛老汉的脸一直不见太阳,坐在家里愁眉苦脸的。
婆娘拿出大盆,拖着麻袋角往里面倒。
薛老汉抽出烟锅一个劲的吸,也不说话。婆娘开了好几次口都憋了回去,最后不得已还是说了出来:“光祖的先生托人说,叫你抽时间去学堂一趟。”
薛老汉气的站起来:“这小子准是又闯祸了!”
“这事儿……反正你过去看看吧。”
薛老汉压了几下机井,抽出水狠狠地洗了几把脸,出了门往村东头去,约么有两里地。
令薛老汉没有想到的是,俩儿子都在学堂里。教室很简陋,露天的棚子,前面一块小黑板,三尺讲台。读起书来,听得见风声,也听得见雨声。
“薛先生,您来啦。”先生挥挥手,示意孩子们可以放学了。
薛老汉左右手一手揪着一只耳朵:“叫你出海不去,现在倒跑到学堂里来了?”
兆祥疼的龇牙咧嘴,不肯说话。
先生放下手里的书,从讲台上抽出一张纸来,递给薛老汉:“这是薛光祖的卷子,都做对了。”
薛老汉喜得赶忙放下手,接过纸张,除了字体歪歪斜斜没有美观可言,倒是划着不少的红勾勾。但薛老汉也不认字,只知道写的都是字。
“嘿嘿,这娃子倒是没有给我丢人。”
先生脸上有些难为情:“倒也不是……这卷子上的笔迹,不是他的。在文人上讲,这叫……作弊!可耻啊可耻。”
薛老汉黝黑的脸瞬间又变了色,青一块紫一块,薛光祖和薛兆祥也跟着青一块紫一块。爹还没开始动手,光祖就感觉到自己的屁股瓣在隐隐作痛了。
“你这娃子!”薛老汉喘了几口大气,脱下草鞋就要打。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在学堂里追了起来,一个要追,一个要躲。
最后还是先生把薛老汉拦了下来,薛老汉一手提着一个回家的时候,脸还是黑着的,先生的话在脑子里打转。
光祖这孩子不是块读书的料子,五天上课有三天在养鸟,还有两天在遛鸟。倒是兆祥这孩子不错,一天学没上,考了个满分,薛先生还是回去郑重考虑一下吧。
从学堂回去的两天,也不知道薛老汉自己在琢磨什么事情,光干活不吃饭,儿子去喊也不吃,婆娘去喊也不吃。兆祥知道,这次爹是真生气了!
傍晚薛老汉拿着锄头回来,兆祥就在家门口等他,手里拿着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饭。
“这婆娘,不数数家里头还有几粒米,糟蹋粮食嘛不是。”
兆祥摇摇头,把米饭递过去:“娘就蒸了一碗,我们没吃,留给你的。”
“行了,你和你哥,明天下地干活儿去。”
兆祥不说话,看着薛老汉的背影发呆。他想上学堂,但是不敢说。
吃完饭素盈过来了,问爹有没有打。
光祖倒是乐呵着,笑着说没有,要爬树给素盈看。兆祥沉着头低低地说:我想上学堂。
素盈没听清,叫他再说一遍。他就摇摇头,问她海的那边是什么。
素盈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
那以后我们一起去看看海的那边是什么,好不好?
嗯好。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呢?
江河入海流,我觉得是江河。
素盈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海剩你可真聪明!
这时光祖从树上下来了,自豪地问素盈自己爬树厉不厉害。素盈鼓掌说厉害,但还是忍不住看向海。
海水缓缓地拨动着,一浪轻轻推着一浪。风从海上来,吹着三个人的发。最后三人各自想着事情,各自安静了下来,只有海岸拍打着石岸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的撞着。
果然第二天一早,两个人的被窝就被掀开了。光祖和兆祥都搓着眼睛,捂着火辣辣的屁股蛋,极不情愿地爬起来。地里的活兆祥倒是习惯了,光祖就有些生疏,没锄几下地跑去打鸟,气得薛老汉在地里直跺脚。
太阳把土地烧的火红,兆祥小心翼翼凑到薛老汉跟前:“爹,我想上学堂。”
薛老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转了个身继续锄草:“上什么学堂上学堂,我们老薛家也就这样了,糙了几辈子,下辈子也注定是个劳碌命。”
兆祥还不死心:“爹,我想去海的那边看看。”
“你说啥?海的那边?傻娃子,爹出了半辈子的海,没啥可看的。”
兆祥的眉毛挑了起来,手里的家伙什也松了劲:“爹,你看过?有啥呀?”
“啥也没有!海哪有边啊。”
听完爹的话,兆祥手里的劲就重新攥了回来。爹这辈子就是靠海养活的,他的话一定不错。但是兆祥还是不信。海的这边就是上渔村,那边一定也有一个边。
他还是想出去看看。
一连一个周兆祥都闷闷不乐,干完活了就坐在海边的石头岸上,看着海发呆。这里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一条线,海天相接的地方。于是他就猜测,海的那边,应该是天。那么……天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还是想要出去看看。
上渔村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起了烟,薛家的烟囱也开始冒起了烟。婆娘在屋子里头炒饭,光祖在门口劈木头,说是要打一把新板凳。薛家宅子门口就是大道,直直的通向码头。薛老汉坐在门槛上看光祖劈木头,又看兆祥在码头石岸上发呆。
乐知天命。这是薛家留下来的祖训。
老薛家世世代代没有文化人,却单单留下来了这么四个字。靠海吃海,命全在天。虽然穷酸了几辈子,但日子总归过的乐呵。
前几年村子里建了学堂,薛好汉就脑袋一热把光祖送去了,想着这几年老天爷赏脸,收成不错,把鱼送去镇上卖了,也能凑够那几毛钱。
没成想学出来了这么个东西。想到这里,薛老汉就生气地踢了光祖一脚。
光祖正往木头上凿钉子,平白无故飞来一脚,不禁摸着大腿疑惑着。
“去,先把木头磨了,就这么凿钉子,看你一会儿还有手拿筷子不。”
光祖点点头,拿着木头走了。
这几年收成不好,出了一趟海,没打着多少东西,马上又到养小鱼苗的时候了,光靠着地里的那些个庄稼,根本养活不了四口人。
薛老汉这时又有点恨自己了,当初就想着女儿嫁了也就嫁了,外地人富裕,索性嫁的远一点。这可倒好,六个女儿全嫁远了,最近的一个也在镇子上,连家门也不好登,说不定还要倒找好几斤粮。
天黑下去兆祥就回家来了,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薛老汉问话,就都应着,也不管问的是什么。
入了夜,外头的狗吠了几声,婆娘在油灯底下缝补裤子,薛老汉把米缸搬到炕头上,一粒一粒的数米。
“你这是发的什么神经?瞌睡了就睡觉去!”婆娘把针线放到口中,用唾液沾湿了线,又把唇并起来抿了抿。
薛老汉抬头瞥她一眼:“我这是丈量丈量送几斗给学堂的郭先生合适。”
婆娘惊得放下手里的裤子:“你真疯啦?光祖学堂不是也不念了么,送米给那书生,不是白送!”
“你一个婆娘懂什么,就是见识短。明天倒出一半来,我们勒勒裤腰带也饿不死。”
“是,你见识长你不用吃饭,要装你自己装去。”婆娘生气了,把裤子收了起来,一口气吹灭了油灯。
薛老汉摸了黑,骂了一句,索性不数了,把米收了起来,顺带着踢了婆娘一脚。两个人心里都憋着气。
风声有些紧,吹掉了屋外杠子上的咸鱼。婆娘碰了碰薛老汉:“外面是不是下雨了?杠子上还晾着咸鱼,去,你去外面收一收。”
薛老汉喘着粗气起身,披上一件外褂。点开了油灯照着出去,只听见外面一阵噼里啪啦,还有薛老汉大喝的声音,婆娘吓得赶紧坐了起来。
没一会儿薛老汉进来了,生气地把身上的褂子扔到炕边:“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怎么啦?”婆娘问道。
“不知道哪里来的偷腥的野猫,把咸鱼都叼走了!一排杠子,几十条,一个刺儿没给老子留!”
婆娘一听也生气,坐在炕头睡不着。
“行了睡觉吧,明天我到镇子上找找三儿,要点粮。”
“那能行吗?人家家娶三儿的时候,上门的彩礼可是给了不少了。”
“怎么不行,好歹老子的女儿给他们家了,要点粮也是情理之中。行了,睡觉。”
兆祥早上起得早了,穿上衣服要去干活,看见爹正在往袋子里装米。
“爹,你这是干什么呢?”
薛老汉没答话,一直等把米装进袋子里,封了口扔给兆祥:“傻娃子,拿上。”
兆祥不明所以地接过米袋,又看薛老汉今天穿的整整齐齐,就知道今天肯定有事情。
“想上学堂吗?”薛老汉一笑,紧跟着两撮胡须也跟着冒了尖儿,指关节敲了一下兆祥的脑门儿。
兆祥起先没反应过来,之后才重重的点头:“想!”露出笑来了,一步一蹦地跟在薛老汉的身后。
走在去学堂的路上,兆祥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薛老汉的步子快,兆祥就一路小跑跟上。
薛老汉打趣他:“干什么都要快一点,不然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兆祥一路小跑,还不忘点头。
“听懂了吗?”薛老汉回头问他。
兆祥又点头:“听懂了!”
“听懂了啥?”
“要吃热乎的屎!”此话一出,兆祥自己就先觉出不对劲了,连连犯恶心。
薛老汉在兆祥的脑门上敲了一记:“看你这娃子的傻劲,我看倒像是个傻书生的样子。好好念书,我们老薛家也有文化人。”
兆祥忽然感觉前面好像移过来了一片海,他距离海的那边越来越近。
十年后。
兆祥背着书包从镇子上回来了,除了当初带走的那点行李,就多带了一盒烟。
听说儿子回来,婆娘特意包了饺子,薛老汉也是高兴地合不拢嘴。
“爹,我回来了。大哥呢?”兆祥进门把包袱一放,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变,他也没变。
除了念了一肚子没用的书。
“你哥他出海去了,要个三天五日才能回来。”
“刚走?”
“刚走。跟着门前许家的船走了,别说他们家的船大,网也结实。随便往海上扔一扔,打回来的就够我们张罗的了。”
兆祥点点头,把烟从兜里拿了出来:“这是我给你买的烟,好烟。你抽抽试试,是不是不一样。”
“好烟?我看看。”薛老汉拿过烟去,颤抖着手把烟的油纸包装袋撕开,左看看右看看,“我看也没什么不一样。”
兆祥从里面抽出一根烟放到薛老汉的面前:“抽抽看。”又从灶台上划着了一根火柴,把烟点上。
薛好汉猛地吸了一口,两个鼻孔都冒烟,摇摇头看看手里的烟,又猛地吸了一口。
“不好不好,不如旱烟抽的舒服,没劲,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那你就留着,什么时候旱烟抽够了,就拿出来一根尝尝。”
其实,这盒烟是兆祥拿一篮子鸡蛋换的。先把鸡蛋卖了,才买的这盒烟。鸡蛋是薛老汉上次去镇上学校看他的时候特意带的,怕他不舍得吃饭,泡饭的时候就往里面打一个蛋,一煮就熟了,很方便的。
兆祥还给一个人带了礼物,偷摸从包袱里面抽出一个袋子,出了门。
还是那扇窗户,兆祥经过的时候心口上开出花来了,紧接着绕到了许家前门。
远远地就看见她从屋子里出来,穿着一条白色亚麻裙,风卷着裙角,她的脸上带着笑。一时间兆祥感觉眼睛有点模糊。高中三年也不是没回来过,奇妙的是每次回来她都更好看了。
“海剩,你回来了呀?啊不对,你现在是读书人了,得叫你兆祥才行。”
“都行。”兆祥把手背在身后,感觉有些无处安放。
“你背后是不是藏东西了?”素盈的眼珠转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兆祥的背后。
兆祥笑了笑:“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素盈撇嘴巴:“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兆祥见藏不住了,就把东西从身后拿出来。这是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子,俏皮粉的盖子,湖泊蓝的盒身。盒子上还绑着一个小蝴蝶,很是可爱。
素盈把耳钉取出来,亮闪闪的,白色的小钻。
“这东西一定很贵吧。”
兆祥点点头,而后说道:“但是和你的家境比起来,不算什么。”
素盈往耳朵上戴:“行,那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了。走,今天的活都干完了,我们看海去,镇子上可没有海。”
“好。”兆祥笑呵呵地应着。素盈背手走在前面,兆祥背手跟在后面,俩人儿嘴角都抿着笑。
码头还是那个码头,石岸还是那个石岸,只是停泊的船少了,风盛了些。
素盈脱了鞋子,坐在石岸上,兆祥就蹲在旁边。
“我以前就经常坐在这儿想,海的那边是什么。”兆祥说。说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海浪。
素盈点点头,她也坐在这儿想过,想什么时候兆祥能带她去看看海的那边是什么。
兆祥看着远处海天一线的地方,不禁苦笑了起来。这一肚子的墨水,最后还是不如这海潮起伏,带来的是鱼,是粮,是能让人活着的东西。他那么努力的想出去看看,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也就只是走出了这个村子而已,甚至都没有去海上看看,不如爹,也不如薛家的祖祖辈辈。
“你下次什么时候走?”素盈问。
兆祥摇头:“不走了。”
“怎么不走了呢?”
“嗯,不走了。城里闹革命,高考取消了,书念不下去了。”
“嗯。”素盈应了一声。她小时候也喜欢念书,家里也让念了几年。说不出来书到底有什么用,但还是喜欢念。
素盈想,人各有命,出去兜了一圈也还是要认命的。就像她,身是女儿身,足就要是金莲足,再远也走不出这个村子。太太爷爷去海外念书,最后不也照样回到上渔村,叫爹打鱼么。
兆祥在身后看着素盈,两手比着八字,照着她比划了几下。素盈见兆祥不说话,就转过头来看他。
“在这儿等着。”兆祥撒开腿跑回家,婆娘饭都已经做好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喊,兆祥就又跑出去了。
从家门口柴火堆里找出一块薄的,出力磨了磨。
素盈还在石岸上等着,但是已经站起身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看天色我得回家做饭了。”
兆祥把手抵在素盈的肩膀上,把她又摁下坐了回去:“你先坐着,我很快的。”
兆祥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支铅笔,把纸在木板子上固定好,开始描描画画起来,素盈好几次想偷看,光看见块木板子,就又转过头去了。
“好了。”兆祥笑着把笔收起来,把纸从木板上取了下来。
白色的画纸上,一片海,一个姑娘,飘起来的裙,闪亮亮的耳钉。
“你啥时候学的画画。”素盈一边看,一边脸颊上泛红,嘴巴也憋不住笑。
兆祥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就是在学校的时候和人家学的,画得不好看。”
“好看。我得回家做饭了。”
素盈抱着画跑回家了。
等到素盈都跑远了,兆祥才回过神来,迟迟地回了一句“好”。
薛老汉的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兆祥坚持提出要带他去医院看看。话刚从口里说出来,脑门上就被敲了一记。
“傻娃子说什么胡话呢?这上渔村几百年几千年都得这个病,都叫神婆子瞧了的,天要收命,连口水的间隙都不给你待的。你现在读书,好好考试,将来不靠天活。”
“爹……”兆祥开口,薛老汉应了。但是兆祥终究没能说出来下句。
晚上,灯点起来了。外面下雨,薛老汉在东房喊兆祥去把杠子上的咸鱼收了。兆祥披上衣服出门,挨个收了,又看见屋檐下面有个眼珠发着绿光的野猫,就解开绳子抽出了一条扔过去了。
兆祥一早醒来就帮忙干活,先是把门口的柴火一根不落地全劈了,又从后院摘了不少新鲜菜,回来要炒了。
薛老汉一早就听见兆祥忙东忙西,一看儿子要拿锅铲子,赶紧上前要夺下来:“你个傻娃子,做饭这种事情让你娘来。”
“爹,没啥。这些年在外面我也学了点手艺。”
“那也不行,”薛老汉手腕上用了用力,一把夺过锅铲子,“你的手可是要写字用的,说啥也不能拿这个。”
兆祥拗不过薛老汉,就只好放下菜盆。他的心里压着一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和爹说。
三天以后光祖回来了,晒得黑,比小时候还黑。兄弟俩见了面先抱了两分钟,光祖才想起来手里还提着桶,也怪沉的,手指上都勒出了青印子。
“怎么样,海上好不好玩?”兆祥接过大哥手里的桶,笑着问道。
光祖活动活动手腕:“好玩,怎么不好玩,等你下次回来,跟着去看看。”
“行,”兆祥应着,“下次什么时候出海,我跟你一块儿去。”
光祖没听出兆祥话里头的意思来,洗了个手才拍拍兆祥的肩膀:“就你这膀子,我看还是拿上粉笔教书吧。”
光祖的这话提醒了兆祥,觉得是个法子,从桶里挑出了几条大个鱼,拴上麻绳捆了。
“哎,这么早你上哪儿去?吃了饭再走啊。”光祖在后面喊。
兆祥提起胳膊摆了摆:“不早,等到了就不早了。”
从家到学堂有二里地。走到了差不多要一个点,到时候郭先生指定吃过早饭了,而且还没到上课的时候。
郭先生向来是在学堂里吃住的,为了教书方便,把房子和村子里的地一并卖了,彻彻底底地搬进了学堂里。
走进去,还是那间小教室,早在兆祥进来的第二年就重新修了墙壁,总归下雨的时候不必要漏风了。敲了敲郭先生房间的门,没人应。又敲,还是没人应。
这时候从教室门里走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青年人,打着哈欠说道:“你找谁啊,一大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是来找郭先生的。”
青年人搓了搓眼睛:“什么郭先生,不认识,这里只有李先生。”
“李先生?李先生是哪个?”
“李先生就是我!”青年人没好气地道了一句,接着门“嘭”地一声被关掉了。
兆祥一脸云里雾里,手里提着的鱼原模原样提回来了。家里饭做好了,家里人也都吃完了,给兆祥留了一碗。
“海剩,干什么去了?”光祖在杠子上晒鱼,兆祥把手里的鱼递了过去。
“学堂的郭先生呢?”
光祖笑了笑,眉毛打了弯儿:“哪还有什么学堂了呀,去年郭先生身子不好,把大半辈子赚的钱重新买了房子,在村西河边,早就不教书了。”
“不教书村里的娃娃呢?”
“娃没书可念,也就不念了。这下地干活出海打鱼也用不着几个字。”
光祖说的轻描淡写,兆祥眉间的褶子却打不开了。
“大哥,我想着在村里办一个学堂,你觉得行不行?”
兆祥说完,光祖就放下手里的鱼,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这事儿爹知道吗?”
兆祥摇头。
“书不念了?”
兆祥点头。
“行,不念书了教个书也挺好。”
“这事儿先别和咱爹说,我再考虑考虑。”
光祖站起身,凑近了兆祥:“你和哥说实话,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兆祥光摇摇头,有些事情没办法说的。但是他还想说,想去海的那边看看,但他没敢说。
兆祥就这么在村里待着,估么光祖也是和爹说了,不然爹也不能没问起来。只是薛老汉身上的皮一块接着一块地掉,光看着就活受罪。
有一天薛老汉终于忍不住了,问兆祥:“你说,你是不是还想出去?”
兆祥点点头,但是爹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怕他出去没混个人样儿,最后连爹也没了。想到这里,兆祥又摇摇头。
“你去吧。”薛老汉说完这句话,就把包袱扔给了兆祥,原来他早就给收拾好了。
但是兆祥没走。爹的病越来越疼起来了,他知道自己不能走。
几年过去了,兆祥还是没跟着出海过,不是他不想去,是薛老汉不让。一次兆祥刚要跟着出门,没想到薛老汉拿上铁棍站在家门口堵着,愣是不让兆祥去。
兆祥急了,说教书的郭先生也是书生一个,现在不也是还要病死了。薛老汉也急了,拿起铁棍就往兆祥的身上敲,敲了一棍子眼里出泪,就把棍子翻过来打自己。
兆祥赶紧握住棍子,好歹同意了不去出海。
光祖比兆祥长三岁,也要到了婚嫁的年龄,自己打了一对床板,拼凑在一起能变成个大床。磨完了木头就去敲许家的门,叫上素盈过来看。
素盈过来了,问这是什么。
光祖说是床。
素盈又问打床干什么。
光祖说,想和你睡觉。
素盈羞急了,打了光祖一巴掌,捂着脸跑回家了。光祖愣在原地,最后灰头土脸地回家了,叫薛老汉去提亲。
薛老汉说不知道人家姑娘的意思,得去问问。然后想想又觉得他们哥俩和女孩子熟,就叫兆祥去问。
兆祥把素盈约了出来,还在码头石岸上。
憋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素盈问了好几遍,光说有事,可啥事就是说不出来。
“你要是再不说,我就回家洗衣服了。”
“别。”看素盈要走,兆祥赶紧喊住她。
回家的时候兆祥脸上掉了一滴泪,从眼尾流出来,偏了个头又流回去了。他想起了刚才的画面。
两个人站在海边,头顶的天很亮,一直蔓延到海的那边都是晴空。兆祥问,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素盈咬了咬唇,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很好啊,嗯……很……
那你娶我吗?
兆祥沉默,素盈蹭了蹭裙子边的尘,往家走了。
兆祥心里有事情想跟素盈说,又没敢。这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怂蛋,上辈子坏话说多了,这辈子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离家越来越近,他的话就像是鞋子上沾的这些泥水,走一步沾一步,等到回家,就蹭干净了。
薛老汉为儿子的婚事发愁,把这些年的家底都拿出来了。准备彩礼是往外拿东西,但就是这样心里也乐呵着,嗓子眼里哼的都是小曲儿。
看见兆祥回来了,赶紧问人家姑娘的意思。兆祥摇摇头,说素盈啥也没说。
“你这傻娃子,怎么就啥也没说呢?”
大抵薛老汉带着家底上门提亲,被许家人拒收了。薛老汉脸上挂不住,回来就凶兆祥,怪他没把话道清楚。
许家拒亲的事情,兆祥自己也不清楚为啥,心里竟然还有些开心,但他还觉得对不起大哥。
后来光祖回来了,问提亲的事情,兆祥心里虚,光摇头。等到薛老汉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了,光祖握紧了的拳头一拳打在前几天刚打好的木床板上,床板子瞬间两半。
兆祥站在旁边安慰他:“大哥,干啥拿它撒气呀?”
光祖其实心里明白,擦了擦指头关节上的血渍,问兆祥:“要不你再提一遍试试?”
“爹不是都给你提了一遍吗?”
“给你自己提。”
兆祥就不说话了,那天下午兄弟两个人打了一架,兆祥输了,后背被揍了好大一块淤青,最后还是光祖去后院沟沟里掐的草药,就着灯光搓成泥丸给兆祥擦了。
从那以后兄弟俩谁都没有再提提亲的事情,和素盈一块玩的时候,也还是谁都不提。
再过了两年光祖就娶亲了,媳妇儿是邻村的姑娘,性格温柔,长相也还看得过去,圆脸,大屁股,是薛老汉专程找了喜婆子上门提的亲,看见彩礼对面也没有多耽搁,说让两人互相见见。姑娘一见光祖也相中了,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眼见着素盈的年龄也大了,来提亲的不少,都一口回绝了,许家人这才着了急,问薛老汉兆祥还没娶亲,两家要不要结个亲家。薛老汉前两年受过他们的闭门羹,面子还没挣回来,话上自然也不好听。
两家就这么僵持着,之后见面就连招呼都不打了。
兆祥的学堂到底办出来了,收了三个学生,一个周上三天课,从第一堂课就教“人之初性本善”,一直到最后一节课,每天都念一遍。
有时候兆祥也去镇上,倒卖一些小物件做点小生意。他看见布贩子把一匹布子一分钱买进,一毛钱卖出去,卖完就跑,找不见人。看见水果贩子前一天的水果第二天继续卖,里面光是虫子。这种事情他见了很多,但是不敢说。
有一天,他看到他原来念的高中外面贴了一张纸,说恢复高考了。兆祥看着这张纸,又一次沉默了。
薛老汉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现在下不了床,也揍不了儿子了。兆祥给薛老汉点烟,婆娘在厨房做饭。
“爹,我想去高考。”兆祥最后还是没忍住。很想去,就像当初想要去学堂一样想。
薛老汉摆了摆手,一口烟呛进肺管子,才算舒服了。说:“去吧,就知道你是块书生的料子。有啥事儿跟爹说,家里还有些家底。”
“不用,我自己有。”
坐在高考的考场上,薛兆祥又一次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就像小时候第一次上学堂,爹在前头走,阳光打在爹的背杆子上,不真实,但又真实得很。然而,最后成绩出来的时候,他落榜了。
薛老汉还是摆摆手,叫他去读书。
第二年,薛兆祥终于考上了,但是薛老汉没等到那一天。兆祥把他送进小木头棺材里的时候,六个姐姐和光祖都回来了,婆娘哭了好几气,恨薛老汉这个短命鬼。
薛老汉这年七十多了,寿命不短了,在上渔村已经算是长寿了,只可惜一辈子没享什么清福。
薛兆祥是上渔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那年他三十三岁了。许素盈三十二,成了个老姑娘。
他拿上录取通知书约她出来,两个人都是大人了,素盈的脸上也没了小女孩的青涩。
“嫁我吧,带你看海。”兆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好,”素盈说,“你拿什么东西了?”
兆祥把东西拿出来,展开,一条漂亮的蕾丝白纱裙,很短,带着花边。
“你……”素盈的脸“唰”地一下就红起来了,“好你个死书生,脑袋里光想这些不正经的事。”
兆祥把裙子塞在素盈手里:“哪里不正经了,城里人都这么穿,好看。穿出去村里人要是说你,就说我买的。”
那天素盈还真就穿出去了,白色的蕾丝把她纤细的腰肢和丰润的屁股修饰的很好看。村东头的张美丽看见了,回家和男人闹,也要一条蕾丝裙子,包屁股的。
男人说哪有正经人穿这种裙子的,张美丽就说是老薛家薛大学生买的,城里人都这么穿。男人被闹得没法,就只好答应下次去镇上也给她买一条。
夜,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张美丽也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梦里,她梦见自己穿着一条蕾丝边的白纱裙,站在海上,往海的那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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