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你会不会来

作者: 在摇晃 | 来源:发表于2017-11-20 16:41 被阅读0次

    这是一个与歌名无关的故事。

    继华出生在农村,成长在农村,别人都在城市寻梦时,他的梦也刚刚萌芽,在农村里幼小而弱不禁风。

    继华从小就没什么理想,最大的愿望是少干农活多睡觉。这跟好逸恶劳无关,充其量是好吃难做。他最羡慕的是村里那帮无所事事的人,想吃就吃,吃完就四处溜达,饿了才想家,走哪都异常潇洒,无家人和琐事羁绊。

    曾几何时他也尝试过这种唯我独尊的活法,白天呼呼而睡,晚上一人仿佛孤魂野鬼东游西荡,回来意犹未尽,打开电视看到半夜才上床就寝。可惜天还没亮就被家人催醒割草喂鱼。边催边骂:“就学人吊儿郎当,什么活都不干,白天睡觉,晚上瞎逛,你说你过得什么日子!”于是继华好梦被破。

    几年后继华除了头发,见识并未见长。他能接触外面花花世界的唯一载体就是那台老得掉牙的画王电视机。电视上播放的广告节目跟现实相差甚远。同样是一块手表,这里不小心摔地上就得花几十元修理,里面的广告效果可不,无论锤砸车碾就是完好如初。继华一度迷恋那块东西,发誓有钱买一块。后来经人提醒,那是骗人的把戏,专找像他那样的二愣子上钩。继华伤心半天,对于双方说辞还拿不定注意,只好半信半疑。

    继华看的连续剧也是那种滥用痴情、无中生有、矫揉造作的所谓爱情故事,听着语调就该作呕,他却欣赏得有滋有味。最要命的还把那套爱情观恋爱式审美度运用到生活中,说话做事慢条斯理,高贵而举措有致,将剧情无条件延伸出来,好比自己剧中主角。

    乡下生活,晚上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在电视节目上找乐。每逢这时继华就大马金刀居中而坐,就剧中情节在脑海里梳理得有板有眼,看女主角出场兴奋半天,对企图染指者咬牙切齿。此时正是继华怀春时候。

    继华家在山的襁褓里。坐北朝南,东西北三个方位有大山把守,东西两座状如巴掌,五指箕张。屋后那座山脉连绵,横跨几百公里,海拔一千多米。小时候继华听村里老前辈说这些山每到夜里经常有不明物出现,白影闪动,叫声凄绝。

    “怎么我就没见过。”继华对老前辈说法表示怀疑。

    “那是因为你还没碰上。这些年算安静了,要是以前,根本没法入睡。”

    “电视上我看过这样的东西,这大山里,我不信。”

    老前辈露出两颗熏黄而狰狞的虎牙,嘿嘿而笑。

    继华早就明白老前辈意何所指。在继华还没上小学时这里山经常有外面吃饱撑的闲散人士光临。这些人不贪群众的一针一线,他们以高价买出这里的五谷六畜回家享用。吃得多了又折回城市,吃瘦弱精和添加剂,重新打回原形。下次再来,只是登山观光,采集药物标本,三三两两,男女相偕。有一次四个上山,回来只剩三个,失踪一女。同伴以为没打招呼先回去也就没在意。可一连几天都没她踪影,大伙急了,重新找上山来,在原来逗留的地方找寻,也是杳无踪迹。最后报案,警察出动好几十个,警犬也一起上,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最后怎么处理继华不得而知。左邻右舍却谣言四起:“可能被山魈叼走,成精了。”

    “山腰住着刮松脂的鳏夫,被他抓洞里糟蹋了。”

    “此女看破红尘,躲这做白毛女了。”

    “我怀疑失足掉山峭摔死了。”

    继华没有延续对于她怎么死的想法。这些无关痛痒不触及生活根本的传说事不关己。他每晚按部就班,电视相伴,到点上床,蒙头大睡,几时有过不可思议的东西出现?

    继华小学毕业被迫辍学。他也窝囊,家里不给读也不寻死觅活,倒尊重家人决定,退下阵来,有活干活,没活也不找活。

    丽娜的命运和继华同出一辙,早年辍学,赋闲在家。继华很早就认识丽娜,两小无猜,混得厮熟。丽娜时常跑来继华家玩耍,大人都出去干活了,他们就躺在地下相拥而睡。继华大腿老往丽娜身上压,丽娜反抗,但继华锲而不舍,也就随了他。这时继华总会问:“你见过穿白衣服的女鬼吗?”

    丽娜细长的眼睛一眯,小手打向继华:“你吓唬我啊!”

    继华将她抱得更紧,“不是,听村里人说我们这里老闹鬼,我不信,你信吗?”

    丽娜低头沉思,“我也不知道,你说有就有。”

    “我才不信呢,这世上哪有鬼?有也是人装出来的。”

    “是啊,这世上有的人本来就是鬼,有些鬼反而就是人呢。”

    “为什么这么说?”继华侧头问。

    丽娜睁大双眼:“鬼不是人死后变的吗?我妈说的,称呼死人就叫鬼。死鬼死鬼,说明那人死了我们才这么叫,不然可是骂人的话。”

    继华将嘴凑前:“那我以后就叫你死鬼。”

    丽娜头扭向一边:“去去,我要睡觉了,不理你。”

    村里孩子上学时间拖拉,耽误了不少青春,等他们毕业后不久又逢青春发育期,两人都在长身体,尤其丽娜,日渐成熟。

    继华的梦想开始茁然成长。他想起电视剧的男女主角,郎才女貌。在幻想的世界里他的女朋友应该比女主角美丽百倍。但在现实中,面对丽娜时他不得不低头。现实和幻想中的最佳人选相互缠绕,潜移默化,自然而然把一腔真全爱洒在丽娜身上。

    但现在继华连表达也是个问题,见着丽娜说气话来小心翼翼,答非所问。只是暗恋,不敢明来。

    继华一大早就见丽娜赶着鸭子往外,经过家门口,他站起来跟她招呼:“坐会不?”

    丽娜放下脚步,一群鸭子左摇右摆,东张西望。“能坐吗,要伺候这些老爷们。”

    “不都呆在那吗?”继华尽可能将语气放轻放慢,不慌不忙,俨然剧中主角复现。

    丽娜嫣然一笑,眼波流动,略黑的脸蛋妩媚可人。继华这时春心满溢,故意咧嘴浅笑,伪装得优雅而不放荡。

    “还得回去做饭,这个时候忙。”

    “看下电视再走吧?”

    “不了,实在没空,你看吧,有机会告诉我剧情也一样。”

    继华想重拾往日温馨也不行了。他恨时间这样无情,日子一长,将他们改变得这样局促拘谨。以前跟丽娜过得多快乐,现在倒好,见面说话都得隔道分开。

    冬去春来,两人很难碰上几次面,碰上也只寥寥几句,丽娜问一句答一句,完全处于被动状态;继华则含羞答答,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最后都以各顾各忙而黯然离去。

    晚上继华躺在硬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一群外出在森林露营的男男女女,昏昏欲睡。后来被一阵惨叫声吓醒,看到画面上的人脑袋被大狗熊掰断,鲜血直流,下身还在蠢蠢欲动。

    继华强打精神看下去。原来森林管理员饲养的狗熊忠心主人,只要一声令下,立马叫你死无全尸。但外界媒体报道这只是森林恶物噬人事件,具体何物,不得而知,呼吁游玩人士结伴同行,以防不测。这是一场杀人不见血的游戏,而操纵游戏者非森林管理员莫属。故事到最后两个女子被狗熊逼于一隅,吓得哭爹喊娘。其中一个将另一女子推向熊口,自己侥幸脱命。她听到身后绝望的惨呼和狗熊的嗷嗷声叫,最后变成零星破碎的咀嚼声,全身爬满鸡皮疙瘩。

    幸存女子跟管理员谈及惊心动魄的经过,炫耀自己临危不惧,一脸得色,并就此嘲笑他一番,激怒管理员。故事结尾,女子走下木搭的楼梯,心情欢畅。大狗熊突然杀出,巨臂一挥,女子两乳房溅血飞落,吓得狂呼轰叫,躺在地下,满腔鲜血流出,肠子兼内脏也随着蠕嚅而动。女子叫声越来越小,呼吸越来越弱,直至生命消亡。

    继华摸黑走回房间,脑里起伏不定,对于刚才的凶险刺激,他一下挥之不去。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忽然刮起狂风,窗户被打得来回摆动,哐哐大叫。继华想可能要下雨了,但又懒得不想起来,竖起耳朵,等雨水杀到再起来关窗不迟。

    也不知睡了多久,光刮风不下雨。继华本来不想理会,风破窗而入,正好睡个舒适觉,但窗户被打得太不像话,严重扰人清梦,一咕噜爬起,连走带跳地冲了出去,正要关窗,只见白影闪过,一女子落下窗边。

    继华揉揉眼睛,以为看错。女子说:“不认识我了?开门。”

    继华正要开灯,女子又说:“别开,我坐会就走。”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继华浑浑噩噩,开门让女子进来。女子乌黑的头发下掩映着惨白的脸,双目空洞无神,径直走上床沿,行不动裙。

    “你坐。”

    女子拍拍床板,手臂晃动间,一身白衣鬼魅般飕飕而抖。

    继华额头正在冒汗,忘了此身所处何地。

    “应该在做梦。”继华安慰自己,想咬咬手指,但这时疲乏得四肢无力。他将舌头放在两齿之间,用力一铡,发觉不是做梦。霎那间关于后山女子无故失踪的各种说法和猜忖汹涌而至。

    “难道这就是那个女鬼?”

    “我不相信这个事实,今晚回来索我命吗?”

    “但冤有头债有主,她为什么不去找害她的仇人?”

    继华思维活跃,苦于嘴笨口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汗水涔涔而下。

    女子开始发笑,但笑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继华低头斜视着她,女子形容枯槁,眉毛眼睛耷拉。继华这时觉得脚底也在冒汗。

    窗外狂风消停,不一会又吹来一股细小而韧长的阴风。继华全身发颤,风声好像桀桀而笑,仿佛出自九幽之城,恶狠狠地撕裂着他的耳朵。

    女子笑声刚落,天地间好像一下平静下来。风吹草动,蛙鸣鼠窜。

    继华回神过来,感觉自己还在,颤抖着举起疲软的手臂,咔嚓一响,扯亮了灯泡,房间瞬间雪亮通透。他颤巍巍回过头来往床上打量,女子已经倒下而睡。一身白衣裙拖曳在地,乌黑而有点凌乱的头发顽皮得斜盖着长长的睫毛。

    继华觉得哪里见过这女子。壮着胆问:“喂,我认识你吗?”

    女子一个侧身,拿手漫无目的地捋了捋头发,显得累不可挡,不理会继华。

    灯光下的女子皮肤略黑,阖盖的眼皮细而长,眉毛宛如月钩,清丽可人。

    “丽娜,你怎么睡我床上?”

    继华惧意全无,上前拍拍她的身子。女子睁开眼睛,紧锁眉头,果然是丽娜。

    “我怎么会在这?”丽娜一头雾水,坐了起来,看看继华,一脸迷惘。

    “找我有事吗?”

    继华也坐下来,打量着丽娜,跟白天一摸一样。心里纳闷,怎么刚才那么恐怖的样子转眼间又打回原形了?难道我连续剧看多了?却又不便说出口。

    “跟家人吵架了?”继华继续问她。

    丽娜一下子眼睛湿润起来,以手附额,“家人要逼我结婚。”

    “跟谁?”继华吓了一跳,脖子青筋隐现,不亚于开灯前的紧张。

    “镇上的,我也不知道是谁。”

    丽娜抽抽噎噎,楚楚可怜。继华英雄气概顿升,拉气她的手,“我找你爸去。”

    “别去,你欠揍么!”

    “丽娜,你手怎么那么冷?”

    继华握着丽娜的手,感觉抓起块冰。

    “没事,这几晚没睡好,过两天就好了。”

    “我背你去看医生。”

    “不,那么晚了哪里找医生。你先睡吧,我要回去了。”

    丽娜挣脱继华的手,就要起来。继华又摸摸她的额头,炙热烫手。他觉得自己心疼得如万箭穿过,一时不能自己:

    “丽娜,你别伤心,我明天找你爸,就说你不能嫁给你不爱的人,我要他答应你嫁给我。”

    “真的么?华哥,你会娶我么?”

    丽娜全身发抖,也不知是冷是热。

    “一定,我明天就找她。”

    继华扶她起来,将她送出门外,“你早点休息,我明天看你。”

    第二天继华熬了姜汤小心翼翼地来到丽娜家门口,看到她爸蹲在门口刨树皮,左右摆满拳头粗的桉树,她妈则坐着矮凳在一边收拾柴枝。他顾眄,一下继华,装作看不见。继华捧着汤越走越近,他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充满敌意地问:“你干嘛!”

    “丽娜病了,我来看看她。”继华讨好地问:“刨树皮做饭吗?”

    丽娜妈啊一声叫,丽娜爸回头瞪她一眼,阴下脸来,“瞎嚷什么!”倏地站起来,朝继华吼:“你是谁啊,谁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继华态度坚决:“我想见见丽娜。”

    “你他妈滚蛋!”丽娜爸推得继华踉踉跄跄,姜汤泼满一身。

    “我女儿是死是活用的着你管吗?”丽娜爸抡起拳头,“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

    “我知道丽娜发高烧了,你们怎么装作没事一样?丽娜,丽娜!”继华走进门口扯开喉咙大叫。

    丽娜爸三角眼里冒着凶光,“小兔崽子我今天打折你腿!”

    丽娜妈将他抱得紧紧,抢去地上抓起来的桉树,眼里噙着泪花:“孩子你快走吧,丽娜没事了,我们会照顾她。”

    “不,我不信。她昨晚就跟我说了,你们要逼他嫁镇里去,她不去,日愁夜思,把身体病跨了,你们好狠心!”继华瘦削的脸庞激动地簌簌而抖。

    丽娜爸妈面面相觑,脸色刷一下就变白了。

    “她昨晚找你了?”丽娜爸眼神逼视着继华,神色夹杂着古怪。

    “是,你们别再逼她了好不好,我今天来跟你们说白了,丽娜这辈子除了上我家,哪都不去。”继华说得理直气壮,感觉自己长大了。

    “畜生,你说什么。”

    “我说得很明白了,你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我跟丽娜说了,现在不是征求你们什么意见,我只想看看她病情怎么样。”

    丽娜爸楞在当地没再发话。丽娜妈犹豫半刻,说:“丽娜她住院了。”

    “住哪个医院?”继华穷追不舍。

    “不在镇上,在县里。”

    “几号房,我去看她。”

    “你别去了,有人在照顾她。过两天出县城我再叫你吧,你现在急也没用。”

    继华喃喃自语:“她怎么没跟我说?县城那么远,谁去照顾她?”

    转身低着头冥思默索,跌跌撞撞往家里走。

    继华亮着灯躺在床上,两眼骨碌碌盯着椽子和瓦片,不知丽娜病情如何,自己干心急但无计可施。

    不知过了多久,继华想起来撒尿,打开房门,但见苍穹幽蓝,月淡星疏。下半夜的凉风吹来,继华激灵灵打个冷颤。再回到屋时,看见丽娜坐在床上,一身连衣白裙,格外刺目。

    继华喜出望外,上前一把攥住丽娜双手,感觉冰冷异常,不禁问:“你还没好吗,你回来了吗?”

    “我根本就没走,我一直都在这里。”

    “你爸妈骗我说你出县城了,他们不愿我见到你。”继华掠着丽娜的头发,“你一直在家里吗?我叫你也听不到?”

    丽娜站起来,“我就要离开你了,你多保重。”

    “你要去哪?”继华急了,“你回家吗,你爸妈那么狠心,都病成这样了还不给我看你,你别回去,我去医院抓药给你。”

    丽娜摇摇头,“别浪费时间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丽娜飘然出门,继华来不及询问,只好跟着出去。

    天色黑暗如墨,寂静如死。继华跟着丽娜亦步亦趋地走在泥疙瘩四叠的乡间小路,路边荒草泛黄,败蒿犹如鬼手挠人。继华越走越怕,缩着脖子回头观望。丽娜在前面走得无声无息,一言不发。

    “你要带我去哪?”继华在空旷的山路里小声地问丽娜。他感觉声音虽小,但四面八方都有他的声音。除非他装哑巴,不热一个轻微的叹息都能把他吓一跳。

    “去祠堂。”

    丽娜声音从前面飘来,不缓不急,仿佛蕴含着太多幽怨和不甘。

    “那么晚去祠堂干嘛?那地方脏,村里也没钱修葺,破破烂烂。回去好不好?”

    丽娜回过头来,脸色木然,眼无表情,站在原地注视着继华。

    丽娜咧嘴而笑:“大白天说不上几句话,晚上我们聊聊不行吗。”

    “丽娜,你是丽娜吗?你声音怎么变了?”

    继华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下。他觉得丽娜的声音变得尖利而阴森起来,他头皮发炸,吓得脸庞变形,连大声喊叫的气力也没有。

    丽娜挥着手,转身又走。继华竟然鬼使神差,傻傻地跟了上去。

    到了祠堂,丽娜一溜烟进了大门,里面像个黑窟窿,伸手不见五指,好像黑色一下就把丽娜吞噬了。

    过了一会,里面响起凳子拖在地下方块砖的声响。好像砍刀在石磨上来回磨砺,声音响亮而凄惨。继华侧耳再听,那声音很快消失了,继而一片死寂。

    继华想大呼丽娜的名字,但牙齿不停地上下打架,咯咯响个不停。嘴唇变得黑紫黑紫,整颗胆囊抑压不止地往嗓子眼直窜,呼吸维艰,比死还难受。

    又过一会,祠堂里响起了歌声,凄切哀艳,悲凉欲绝。

    “我身边的哥啊,我知道你很爱我,

    但我不允许跟着我在原地走过。

    我在遥远的地方看着你,直到遗忘。

    请你相信,最长的希望,

    不在睡不醒的甜梦里,

    而在不知不觉中天亮。”

    继华在门口仿佛看见一个白衣女子边唱边走到凳子边,伫立许久,蹬了上去,手里的牛绳往横梁上来回一甩,打上死结,将头套上,脚使劲一摔凳子,还来不及发出最后的绝叫,整个身子随着牛绳一摇一晃。舌头伸得尖而长,眼睛瞪得几乎将眼眶撑裂。

    继华带着惊恐的哭腔低嚎着,好像中弹一样颓然倒地。

    继华感觉自己睡在床上,又好像睡在张姓祠堂边。他看见丽娜那双秋水横波的眼睛,他呼唤着丽娜的名字,用手一抓,却抓了个空。他定了定神,丽娜转眼间却变得诡秘阴森,面目狰狞。

    继华失声痛哭,不敢爱,不敢恨,顿足捶胸。

    天可怜见,丽娜上半身仿佛云山雾罩,只见那双温暖的手缓缓地抚摸继华的脸。继华如获至宝,抓着她不放,叫得歇斯底里:“不要走,不要走!”

    丽娜虽在眼前,语音却好像天边传来:“继华别傻了,两个星期前我就死了。那天我帮我妈挑着大白菜出镇赶圩去卖,走过你家门口,平时都见你门口站着目光眯眯地等着我的出现,你那天怎么就不在了呢?我放下菜篓假装换肩,想见见你,但我又不敢喊你。我左等啊右等啊都不见你出来,我怕妈妈责怪,就离开了。那天在镇上多热闹啊,人山人海,有吆喝的,有叫卖的,有嘻哈的,有打闹的。路边香碰喷的年糕和滚烫的现磨豆浆我最爱吃了。没等菜卖完我就兴冲冲地跑过对面街去。这时我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这里望过来,我停下脚步,嘴角带着笑,我还来不及害怕,我知道我要出事了。果然我被一辆大卡车撞倒。那些本来忘了笑啊跳啊的人们全部失声大叫起来。继华,我本来没死的,我躺在冰冷的地下,躺在自己血泊之中,我意识完全清醒地。我想到你,想到我妈,想到我那年迈的奶奶,她那么疼我,她要知道我死了,她还能活吗?我忘了疼痛。挣扎着想起来,那个狠心的司机担心一次碾不死我,飞快地将车倒碾过来,直到我被碾得不似人形。继华,我虽然死了,但我魂魄未死,我要找那个司机报仇。可怜我的奶奶,几天没见我回家,拄着拐杖四处打听我的下落,说我被人贩子拐跑了,边说边哭。我爸就骗她,说我赶鸭子去了,今年鸭价高涨,又从市场里买回不少刚破蛋的幼儿,我将鸭子赶去大湖小溪,专捉虫鱼,很晚才回家,明天一大早又要出门,所以见我不着。爸爸打算就这么糊弄着奶奶,一天也好,一年也罢,直到她死去那天,也不知道我已先她而去。继华,村里人说在我们还小时有鬼影出没,冤魂不散,我回去问我妈了,她说后山确实有个女游客游玩落单被人拖去山洞奸杀了,连尸首都找不着。继华,我不要这样,我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我不要死在无人理睬残酷冷血的镇上,我不做孤魂野鬼,我要在自己祠堂里再来了解自己,那样真正下了地狱也没鬼敢欺负我。继华你别怕,晚上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

    继华扶着丽娜的奶奶,眼睛望着后山,心不在焉不停地劝慰着她。奶奶白发盈头,弓背弯腰,嘴里念念有词。继华将嘴凑到她的耳边,告诉她丽娜住在镇上,她未婚夫那里,生活一切安好,请奶奶不要挂念。奶奶笑起来额头上的皱纹蚯蚓一样往上推贴,嘴里呵呵叫着,不停地拍打着继华的手背。

    继华干完农活就默默地躺在床上。电视里播放的爱情连续剧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吸引着他了。他想起那些甜美的爱情故事,所谓的风花雪月,愈觉得矫情饰俗,一言一行,愈觉得无病呻吟。他现在的爱情观念很简单,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现在种种,比如今日生。夜里十二点,当他再想起丽娜时,希望她能及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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