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早的关系-十点刚出头就栽倒在床上,感觉像是不慎失重掉进龙卷风-早上不到七点就醒了。下去散了会儿步,买了一份煎饺当早餐,回来之后又泡了壶绿茶,翻开《去中国的小船》看了一个短篇。这是本1983年的短篇小说集,由七个题目奇奇怪怪的故事构成,说是七个小矮人也未尝不可,然而,一如作者在书中所说:
过了三四十年还值得读的书,一百本里面也就那么一本。
虽说是金光闪亮的真理,但不能因为作者说出了一句真理就对他的作品网开一面。别人或许可以,但我不成。毕竟是一个对文字和对姑娘一样挑剔的人。更何况,作者所说的真理于我没有太大意义,这话很久之前就已了然于胸。所以,除非百无聊赖,除非眼睛不看点文字式样的东西就不知道怎么安置,我几乎不太看当代小说。公平或许有欠公平,但也顾不得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全的公平可言。
总而言之,这并不是一本好的小说集,跟大多数记忆中80年代的女孩子一样,不好也不坏。不读固然谈不上什么损失,读了也没有太多感触,大概就是这样(《悉尼的绿色大街》例外)。很多人可能被这些话搞得有些稀里糊涂,如果说不好不坏,不读不就得了,浪费时间嘛。对时间紧迫的人,确实应当如此。可是对我而言,时间太多,就算拿出一个钟头消费在不好不坏的小说里,也还是多得不知如何是好。你想,一大早就去散步,即便一连散上几个小时,把杭州城走上一遍也消耗不完的时间,你该如何是好呢?
所以,某一天我突然决定,把手头所有的书重新读上一遍,不加挑剔地那种读法。每读完一本,就在书本的空白扉页上盖上我的印戳。每当盖印戳的时候,脑子里总会飘来一个奇特念头,仿佛自己变成了原始森林里的猎鹿人,而那些盖上印戳的书本就是我打猎所得的猎物。有的辛苦,辛苦到像是徒手和狗熊搏斗,比如雷蒙德.卡尔的《西班牙史》,有的轻松,比如章诒和的《邹氏女》,看起来轻松实际上辛苦或看起来辛苦实际上轻松的情况也是有的。不过无论怎样,我对自己的一个原则就是:做一个真正的猎人。在我看来,一个真正的猎人必不可少的一个素质是忍耐力。忍耐孤独,忍耐无聊,忍耐楼道里的三只猫,忍耐楼下陕西面馆的煮面片,等等一切的一切。
当然,有时候也有实在忍耐不住的时候。忍耐这东西和其他所有令人生厌的东西一样,光靠意志是不行的,还需要有化解的技巧。一个没有技巧的猎人纵然也可以凭运气打到兔子狐狸什么的,但难免会有葬身狼腹的危险,技巧就是避免这种境地的办法。中途停下来泡杯茶,打个无聊的游戏,抽根烟或者爬楼梯,这些多少也有用,但似乎很难归入到“技巧”一类,配不上如此鲜亮的词语。即便如此,真正属于技巧的东西还是有的,我比较看中的一个办法是:立场转换。
比如说,当我看到一本难以下咽的书,把书扔到楼梯口给猫当坐垫的念头不时冒出的当口,我就会启动立场转换程序。我想,捏着鼻子读这样的书固然悲惨,但作者写得时候估计也不是愉快的体验。在这个有一万种办法让人愉快的世界上,还要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去写一本让人不快的书,仅仅这一点,就值得给与同情的尊敬。“可悲的作者啊,”我每每这样想,而一旦这样想,之前觉得难以忍受的悲惨似乎也不那么悲惨了。
任何时候,自己都不是最悲惨的人,世界上比自己悲惨百倍不止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这样的自我安慰也许虚妄,却很有用。要掌握这一点,只需一点同类之间应该具备的同情之心,就这么简单。
另外,有时候也会交换角色。比如,就算我对一本书心怀不满,那从一本书的立场来看,难道她就对我心满意足?
很多人面对一本书,或许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安置在奥林匹亚神殿的椅子上,也就是说,对之拥有绝对的主宰力。一本书想看就看,不想看随时可以合上,甚至扔进垃圾桶。对待电视,这种做法可以理解,但对待书本,就有些傲慢无礼了。世上胡说八道的书固然也有许许多多,这一点跟我们毫无差别。但相对于电视,书本这种形式本身就具备值得高看一等的潜力。一如波兹曼所言:任何一种电视机都容不下政治经济学这种玩意儿,电视里只有娱乐。娱乐,娱乐,娱乐至死的娱乐。目前鉴定,99%的真理。
所以,一本书是有自己的意志的,你对它不满的时候,她未尝对你也满意。以前我翻黑格尔的《小逻辑》,对世界上竟有人用这种方式讲述这样的哲学感到奇怪,但假如《小逻辑》会说话,她没准儿同样对我不屑一顾,对“世界上竟有我这样的蠢货”更为不解。你需知道,拒绝,无论由谁发出,实际上都是双向的拒绝。你拒绝她的同时,也是她在拒绝你。正如庄子在《齐物论》中所言,“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不该那么自我为中心,说到底,一个人不过时空中的一粒流沙而已。
除此之外,其他形形色色的技巧还是有的。看到某个词语,随便写点什么也是相当奏效的技巧之一。写什么都无所谓,有无人读,读后感受如何,都无所谓。重要的是随便二字。看到楼梯的猫,就猫写点什么,看到漂亮姑娘就漂亮姑娘写点什么,看到烟盒就烟盒写点什么,反正世界上的东西如此之多,活上一万年也写不完,不必担心没有资源可用。就算真到了世界枯竭的那一天,也完全可以就枯竭二字来上一个长篇。权当训练罢了,不知道训练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记得在《神曲》的开头,但丁曾喃喃自语道:“在人生的中途,我发现我已迷失了正路,走进了一座幽暗的森林。”或许,但丁也是一个森林猎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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