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话题曾登顶“M市头条”大半年之久。各个版本血肉横飞,都言自己是正宗。现在又冒出这么一说,据说是当事人莫文鸢亲口讲述。
01
酣梦,活活被尿憋醒。习惯性地翻身下床,脚径直钻进拖鞋,0.01mm的误差。向右11.5步就是卫生间的门,再3.5步往右一侧,屁股刚好蹲到马桶上。从小住到大的房间,闭着眼睛就能解决。
所以,文鸳眼睛从头到尾就没睁开。连意识,都还有一半沉浸在梦里。这是她一贯起夜的作风。
那夜,全身毛孔都感觉好黑,窒息般的漆黑挟裹着身躯,透不过气来。挨到窗前,厚厚的窗帘拉开,“呼啦”的声音划过,白银般的月光飘进屋里,不由自主地感慨一声:今儿的月亮可真圆啊!她伸了一个懒腰,转身。
然后那一幕,映入她眼帘的那一幕,每一次想起,心脏都会遭受重重一雷击:
大蟒蛇,一条八尺壮汉腰部那么粗的大蟒蛇,正躺在她的床上。黑白相间,碎曲花纹密布其间,月光凛凛,散发出诡魅的气息。身子蜷成三圈,蛇尾有节奏地轻晃着,狰狞可怖的蛇头,靠在文鸢的真丝绣枕,打着呼呼的鼾声,睡得很沉。
文鸢说,现在能细致入微地用那么多形容词描述,当时真真却只0.5秒,大脑空白了,血液凝固了,心跳停顿了。
那样惊悚刺激的一幕,本应立即死掉的。可人生那么多死法,却偏偏撞上“骇死”,怎能死得瞑目?文鸢自嘲道。
所以,她“死”前惨叫了一生。尖锐,犀利,划破了夜色如银的穹苍。
02
文鸢“噩梦”的那一晚,恰巧是我回国的同一天。
当我从机场飞奔到医院,文鸢已经在急救室躺了17个小时。
护士们交头接耳,说多恐怖多恐怖,眼睛大大睁着,嘴巴像含了个鸡蛋,四肢僵硬,同一个表情,如同活活见了贞子。这年头各种死法都有,被吓死倒着实罕见。大家都吃了兴奋剂,可奈于被害人的身份,只得偷偷摸摸、窸窸窣窣。令人怀疑,M市最权威的医院,竟到处是老鼠。
隔着玻璃门看了好一会儿,想象该是怎样的惊吓,让生龙活虎的文鸢到了鬼门关。当然,我相信她不会死,就像相信地球还可以再转亿万年。
主治医生秦昶向我走来。这位全国赫赫有名的脑科教授,不过三十几岁,却兼备老者的睿智和青年的活力,完全从病情角度为我解疑答惑:
“据临床观测,她已达到惊吓的极限。本应肝胆俱裂,瞬时毙命,却奇迹般地,还有微弱的心跳,仿佛有一股不属于她本身的力量,在支撑着,不会彻底死亡……”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还有……还有康复的可能吗?”我连忙问,却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秦昶点点头,继续道:“莫小姐的五脏六腑因惊吓造成了极大损伤,不过只要呼吸不断,三五年总能康复。倒是意识,由于惊吓程度超出大脑承受范围,现已处于休眠状态。”
“休眠?”我瞪大眼睛。医学上的“休眠”,并不是真正的平静。也就是说,她的意识被困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即当初被惊吓的场景。每分每秒,遭受灼心煎熬。时间一长,意志被恐惧焚毁殆尽,即便醒来,也状若痴呆。
秦昶见我脸色惨白,站都站不稳,扶我到长椅坐下,“青岚,解铃还须系铃人,除非找到莫小姐受惊的源头,否者再高明的医者也无能为力……”
我已听不清他说什么。双手捂住脸,呜呜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远渡重洋两年回来,竟是这样的场景!
忽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下意识睁开眼,白衬衫,黑西裤,修长高挑的身材,俊毅深邃的五官,忧郁温暖的眼睛,现里面盛满浓墨一般的悲伤。我呆呆望着他,不能移目,辛力!
辛力!
我情不自禁身体前倾,抱住了他,眼泪簌簌而落,为他,为文鸢,为自己。他轻轻搂住我发颤的肩膀,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03
“好啊,文鸢还躺床上危在旦夕,你们就搂搂抱抱成双成对了!那丫头还是不要醒来的好,正好成全你们。”张怡红尖酸刻薄的嗓音隔着十米远就钻进耳朵。
我放开辛力,转头看她。她身着紧身花蝶旗袍,歪歪扭扭地走过来。身材玲珑凹凸有致,不遗余力地招摇着半老徐娘的风情。
我和文鸢是亲表姐妹。她是文鸢的第二任继母。小时候看《鹿鼎记》,就故意把“绮红”写成“怡红”……这一刻,更不想搭理她。
辛力温润尔雅的声音响起:“伯母,青岚刚从国外过来,一大早就跑到医院……”
“够了!别在这儿假惺惺的。我知道都是你搞的鬼!”她突然疾言厉色对辛力,令我大跌眼镜。不过还是任由她说下去,
“什么吓死人,谁是真正被吓死的?你想独吞莫家的财产,谋财害命!你休想!有我在,你休想!不要说你是莫家未过门的女婿,就算你生了十个八个孩子,照样是莫家的一条狗!你……”
“啪”,我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她惊骇地看着我,我心也“咯噔”一下。辛力抓起我的手就往外跑,背后响起呼天抢地的哭骂声。
04
农历八月下,秋意已然很深。
正午的公园,落寞萧索。我看着一片枫叶又一片枫叶,落入栏杆下的潺潺河面,逐流而去。
“你想问什么?就问。不过请别重复警察问过的问题。”
我回头。辛力真的很帅。我坚信再过一百年,我依然会这么觉得。
“两年前,你为什么会选择文鸢?虽然,虽然她真的很好。可第六感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我。请别回答我说,第六感不准。”
我知道这话一出口,他肯定觉得我疯了。可我还能问什么?问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和她睡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都说了,那是警察该问的问题。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刚开始很惊讶,紧接着震惊,最后是惊怒,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以为他会冲我吼。可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虽然平静的地表下可能有火山喷发:“因为她是M市首富莫廉程的千金,莫氏集团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刚刚张绮红不是都说了吗?”
他理解错了。可我的心还是刀绞般痛。我捂着胸口,接了一句:“可我也很有钱啊,我画一幅画能卖500美金,我没日没夜,画它个三五百年,不对,说不定我一死就成了梵高。”我边笑边流泪看他,他边流泪边看着我笑。
半响,他的手就要摸我的头,可又果断放下,说了一句,“青岚,你放心。文鸢会没事的,你相信我。”
05
大半个月后,文鸢的身体竟然渐渐好转。
明明已经药石无效,残败的躯体竟然奇迹般复原。连国内外的顶尖专家,都百思不得其解。
辛力日日夜夜守着她,几乎不让人接近。大伙都在忙着她的“身后事”,也无暇顾及。
隐隐约约听说,值夜班的护士见到过一条大蟒蛇的身影,不过被主治医师斥责为眼花。当然,这些统统被随之而来的一件重磅喜讯覆盖:莫文鸢醒了!
医院周围几条街上停满豪车,M市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虽然无一例外,都被挡在病房外。
病房里,只有几位本家亲友在。张怡红在床前抽抽哒哒,装模作样,我装作没有看见她。她恨恨地盯着我,咬牙切齿。文鸢脸色苍白,可精神不错,见我来,高兴地招呼我过去。我们抱在一起,大哭一场。
我们一起长大,比亲姐妹更亲。莫廉程只有文鸢一个女儿,视若珍宝,有求必应。他对我好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我想是因为我与文鸢的亲密,虽然他是我亲舅舅。两年前他去世,将数以亿计的财富以最高遗嘱形式全部赠予他女儿。张怡红苦心谋筹,竹篮打水一场空,恨得几次寻短见,都被救下。文鸢许了他几处顶级地段的房产,她才消停些。
接下来几天,我都没有见到辛力。大家也不再提,仿佛没有过这个人。文鸢更不愿提起这个话题,很多时候,她望着窗外,神情恍惚。
我终于一个人偷偷去了那所房子。自从文鸢出事,前前后后被警察检察官记者甚至游客来来回回,每一寸地方都研究透了,没有半点问题,没有任何线索,然后就被查封了,再不许人进去。
房间密闭,真的好黑好黑,以前不觉得,这会儿阴森森的。
我刚拉开窗帘,回头一看,就要惊呼,又连忙捂住口。一个人坐在床边,头发蓬乱,耷拉着脑袋,双手撑着床沿,那件永远干净的白衬衫,显得皱巴巴脏兮兮的。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抬起头看他的脸,温柔地说:“你去在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他看向我,那双眼睛,发出黄宝石般的诡异幽光,我吓得往后倒去,嘴上不自禁地叫了一声“辛力!”他别过头,我已看清楚了,那张脸,不再阳光帅气,而是凌厉阴鸷,嘴唇紫黑,眉毛中间是朱砂的一条竖横。
混沌的心竟然渐渐地清朗。我静静地看着他。
“青岚,我要走了!”
“你怎知我会来?”我有了然的酸楚。
“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他笃定的语气。
“你……到底……是什么?”我不在乎他是什么,可我想知道他是什么。
“文鸢也许会告诉你。”
“不,我不要她告诉我。我想亲眼,看看你的本体。”
06
文鸢自从醒来,越来越不爱说话。以前骄纵任性活泼的文鸢,竟然还有这么深沉的一面。
一天晚上,我睡得模模糊糊,她突然开口:“它说它是来报恩的,呵呵,它把我吓得半死,让我在鬼门关逗留大半个月差点回不来,竟然说是为了报恩!”令人心惊的怨愤,字字剜心。
我清醒了。“他报什么恩?”
“它说是我救了它们全族。它说是我,让它们免遭灭顶之灾。为了报答,它服用灵芝仙草,清除蛇毒,只为留在我身边,护我一世周全。它说除了每年八月十五月光下会变一次身,其余和人类无异。青岚,你相信吗?这样的故事,你相信吗?”说完,崩溃大哭。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救它。它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她继续呜咽呢喃。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一切都过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为了救你,用千年内丹修复你的五脏六腑,千年精元唤醒了你的意识。为了你的神志完全不受损害,才保留你的记忆,将真相如实相告。他要再修炼一千年,才能重返人身……”
我泪流满面。
07
几年后,辗转来到绿光森林。上次来的时候,我和文鸢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
记得有一天,我挎着篮子在森林里散步,松鼠在林间上蹿下跳,漫山遍野都是鲜花和蘑菇,我一边采摘,一边哼着歌前行。
猛的前面窜出一条黑白相间的大蛇,吐着红信子,直瞅着我。我害怕,往后面树丛一步步退去。它竟然摆了摆头,走了。我大呼了口气。
扔下篮子往回跑。碰到护林老人,他一把拉住我,说刚刚好惊险,一条黄绿色大蛇就在你身后,我举起猎枪,可惜太远,又怕惊动了它,一口把你吞下去……没想到,它自己走了。
我这时才真正觉得后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问老伯:“这里很多蛇吗?”
他掏出旱烟,悠然说道:“可不是么,相传千年蛇王都住在这里。我倒是没见过。不过开发商马上就要将这里夷为平地,它们可是遭殃了……”
来不及听他絮叨,急忙跑回文鸢的精致避暑小楼,气喘吁吁嚷道:“姐,你能求舅舅不开发这里吗?我,我答应你任何事。”
文鸢看我认真的样子,哈哈大笑:“你中邪了吧?说说,究竟是什么原因。”
“刚刚,一条蛇,一条蛇救了我。”文鸢笑得前俯后仰,看我急了,才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好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以后,我真正钟意的东西,你不能和我抢。”
“好,成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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