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8章

遗书吐真言

连载06

陈本夫留給颜宝惠的遗物中，有一个锡铁朱古力糖盒。糖盒里，放一个红木首饰盒。首饰盒里，一只镶钻白金戒指，一条珍珠项链，一对珍珠耳环，一只白玉手镯，一张陈本夫自制的明信片。

明信片正面，画一幅水彩画：

穿草绿童子军装的小男孩，手捧红玫瑰，单腿跪地，献给身穿乳白色连衣裙带粉色蝴蝶结的小女孩。

明信片背面，写着：

“宝惠，自民国三十一年六月二十八日始，这盒首饰，就属于你，暂代你保管，时候到了，就交给你。”

此外，有扎明信片，用红丝带系成蝴蝶结，这是颜宝惠收到陈本夫送的水果后，寄给他的致谢卡，每张明信片，都留下陈本夫的手印。

遗物中，有一本刚写几页纸的《善之物语》手稿，第一页是书名。

第二页写着：“本书献给我生命之旅的路标，我所仰慕，我所爱慕，我所敬慕的颜宝惠女士，她使我明白爱之真谛和生命意义。”

第三页写到：“本书为我曾经学习生活过的日本而写，为日本国民和愿为日本祈祷的人而写。留日经历使我学到很多宝贵东西，我欣赏大和民族的忠诚，隐忍，规矩，礼节，细致，勤奋，敬业，整洁和善于学习他人之长等诸多美好品质。日本军队开到中国及东南亚，无非为得到资源财富商机，得到统领亚洲乃至世界的权力，好使日本国民过上体面、富足、安全、美福的生活。但自中日交战以来，尤其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从日本军人对待中国和盟军战俘及平民的行为，我看到阻碍日本民族蒙福的巨大障碍，这个障碍就是人之原罪。我理解日本军人的残酷来自何处，他们没有对罪的悔改，心没有被仁爱与美善充满。我也是军人，我也杀过人，当我经历被爱与善充满时，尽管我还在承担着职业杀手--军人的使命，但我对生命有了尊重与爱。”

宝惠不敢读陈本夫写给她的遗书，怕控制不住情绪而失态。她向孟厂长告假，说身体不适，回住处休息。

她带着陈本夫的遗物和遗书，快步跑出去，到他俩上次走过的山林，在文峰塔下，开满白兰花和木芙蓉的树林旁，她趴在他俩坐过好久的那只长椅上，捧着遗书，泣不成声，读一遍，又一遍。

遗书如下：

“宝惠，请允许我这么叫你。其实，两年前开始，在我心里，你就不再是颜小姐，而是我的未婚妻。自从你和我经历死里逃生，又在陪都重逢，我就认定你是我等待的伴侣，你唤起我内心的爱意和向善之力，使我发现生命之美。当我知道林浩恩也在追求你，想和他决斗，我崇尚平等公正，准备与他公平竞争，看谁赢到最终。后来我发现，你没有嫁他的意思，就放他一马。”

“我算不上好人。从前，我干过不少在你眼里看为邪恶的事。在重庆与你重逢后，我开始厌恶罪恶的自己。看得出来，林浩恩比我高尚，但我相信，将来我能超越他，我比他更合适你，我比他更懂你的心，我明白你内心深处的需要。我虽没见过徐教官，但凭直觉知道，我和徐教官有吸引你的共同特质，这使我坚信，我能赢过林浩恩，得到你的心。”

“中日不会一直打下去，和平迟早来临，战争结束，我正式向你求婚，娶你进陈家门。陈家也算世代书香，祖上出过一位翰林院学士，一位探花，但还没有受过西方教育的新女性，能娶到你，必使陈家光耀门楣。订婚聘礼，两年前已备妥，放在朱古力糖盒里的红木首饰盒中。好在两年前就已预备，不然，现在钱已贬值，我就买不起了。”

她眼泪如泉，读不下去，哭一会儿，镇定下来，才能接着读：

“回顾走过的路，我明白了约伯的话：人为妇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难。出来如花，又被割下，飞去如影，不能存留。我经历不少苦楚，见不少人经历苦楚，道成肉身的耶稣基督到世上也饱受苦楚。若主看我在地上的工作太辛苦，会接我回天家歇息。”

读着读着，她的眼泪滴在遗书上，泣不成声。

“我走了，主会负责你到底。我看得出来，林浩恩深爱你。我暗地调查过，他的确是难得的君子。你没理由拒绝他，没有我了，接受他吧，两人总比一人好，二人劳碌同得美好果效。单身女人不易，你早日出嫁为佳，我怕林浩恩没耐心守望你一辈子，怕他的女学生把老师的魂勾去。男人大多不堪诱惑，过不了美人关，像我这样自控力强的男人在中国是凤毛麟角。”

“不清楚国府给家属多少抚恤金，我在给组织的遗书中，指明你以我未婚妻名义承受所有抚恤金，抗战期间，军官不能结婚，却可有未婚妻吧。我父母在老家仙居有祖产良田，仙居没有沦陷，父母安然无恙。抚恤金对我父母来说无足轻重，但对你却雪中送炭。”

宝惠读完两段，泪满眼眶，心被感伤，读不下去，呜呜而哭。

陈本夫爱她，如同徐永道爱她一样，她深觉自己不配得到这样的爱。她后悔没在陈本夫生前多多爱他，报答他，甚是自责难过。    

“不知主是否给我时间写完《善之物语》，假如我离开世界前还没有完成，愿你写完。我在日本留过学，有几位日本朋友，他们学问人品皆优。若非中日交战，我对日本人的印象不坏。很遗憾，日军侵华让我目睹日本文化可怕的一面。日本人崇尚美学与精致，敬业勤奋，不畏牺牲，彬彬有礼，不愿给人添麻烦。可怕的致命缺陷是他们没有原罪概念，敬奉被造之物，如：庙宇建筑，科技成就，精英人物，艺术精品，还有权力。人若没有对造物主神的敬畏，看不见自己的罪，若无视神国法则，就不会从内心尊重人，时机允许就会随心所欲滥用手中权力。日本军界下剋上不断，军官虐待士兵，日兵虐待战俘，无底线凌辱妇女，犯罪却不以为恶。不认罪的人不会悔改，不悔改的人会再次犯罪，重蹈覆辙。”

“文字的力量，超乎人的想象。希特勒的《我的奋斗》，日本关东军九一八事变推手永田铁山的《国家总动员之意见》，把各自的国家，带入深渊泥潭。人心里是恶，又被恶蛊惑，激发内心隐藏的恶，集体作恶不以为耻。如果人本善则无论如何不会从心中冒出恶，必能以善胜恶，而不被恶挑唆。作恶，乃因缺乏善；暗，乃因没有光。若要心中充满善，须连于善之源，被圣善的灵充满，被至圣的道洁净，被真光照亮，暗才被光取代，耶稣是真光，信靠耶稣，就脱离罪恶黑暗。

你送的书The Prayer Life，一直跟着我，晚上得空就看，阅读时，感觉你就在身边，请帮我写完《善之物语》，我相信你的能力。

陈本夫

民国三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

重庆”

她看到遗书日期，正是他俩在南岸山中远足那天次日，心伤至极，后悔没在他离开前告诉他，他在山上一番表白，使她改变主意，不再怕当寡妇，愿接受他的求婚，等抗战胜利，她与他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