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女儿的婚照

作者：木琼 

我和女儿的婚照

　女儿出嫁了，嫁到外省，我也像当下的很多妈妈一样，早早地成了“空巢老人”。

　　临走时，女儿说：“妈你想我们的时候，就看我们的照片。”她把“我们”两个字说得很真切，我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她有自己的家了。

　　女儿说的照片，是她和女婿的婚照，两个人亲昵地依偎，浪漫到无视他人。她还特意裱一张很大的，给我们留下。

　　我把照片挂在副卧床头，每天收拾房间时，都会笑着，看女儿和女婿幸福的样子。可每次看到，又都会想起自己结婚那会儿，还有那张六寸大的小婚照。相比之下，我的婚照要小得多，两个人姿态僵硬，表情庄重，严肃得像是开会。

我和女儿的婚照

　　两张婚照的拍摄时间相差三十年。三十年不算长，但在中国，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时代。

　　女儿大二时，一个晚上，她打电话给我，说商量点事，却又支支吾吾。我有点慌了，追问：“怎么了？”女儿说：“妈妈，有个男生对我好，我一直没答应他，但我观察了他两个多月，觉得他各方面还挺符合你跟我说的条件，所以我想接受他看看。”

　　女儿二十一岁，到了恋爱的年龄，做为母亲，我不是没有心里准备，可真的面对，却又不知所措。我问了男孩的家庭情况，了解到男孩家在农村。我半天没说话，女儿那边也不说话。我知道，她在等我的意见，可能正担心我会反对。

　　农村……我沉默了。我想到我的婚姻，不就是为了离开农村吗。

　　在我十六岁那年，农村包产到户，我也得下地干活了。我和父亲每天劳作在田里，非常辛苦。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做不了家务，忙完地里的活儿，我还要做饭，喂猪。

　　农村姑娘，通常不过二十岁就谈婚论嫁，但大多嫁在农村。嫁到城里的很少，城里男孩没几个肯娶农村户口的女孩，没红本，吃不上供应粮。

　　在我十八九岁上，村里有些家境好的，就托人来我家说媒，但都被母亲一句“姑娘还小”给打发了。我知道母亲的心思，她想把我嫁到城里。

　　二十一岁那年，偶然，我被一个城里领导关注了，他托媒把我介绍给他弟弟。他弟弟有工作，条件好。领导有能力解决我的农村户口，因此不计较我是农村的。就这样，我随媒人去领导家相亲。我那时特别腼腆，只在进屋时用余光看了男孩一眼，就再也没看他，我没相中。

　　回家后，我对父母说：“不行。”父母没去，不知道这个男孩什么样子，也没说什么。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可偏偏领导家对我满意得不得了，让媒人一趟一趟地来做我父母的思想工作。他们每次来，我都躲出去，试图用行动表明我的坚决态度。无奈，媒人把我母亲带到领导家，让我母亲相看他弟弟。这一看，母亲就替我抉择了人生。

　　我明白，母亲并不是对这男孩随心，而是对他的工作和条件随心。相看回来，母亲对我说：“你一个农村户口，人家是城里人，不嫌弃你就不错了。这机会，你已为那么易碰到的呢。”

　　我虽然不懂爱情，却像所有女孩一样向往。是，爱情可以培养，但至少人总得看着随心吧。我坚持着，和母亲说：“我还小，急什么，会碰到比他更好的，我真的没相中呀。”

　　老辈人说：酒肉的朋友，米面的夫妻。在母亲看来，爱情就是鬼迷心窍，日子才是实在道理。终于，一向强势的母亲震怒了，她把所有的脾气都发向我。掀桌子，踢凳子，摔盆摔碗，连作带闹，闹累了就躺在炕上生气，完全不可理喻。一连几个月，我越是不同意，她越是要做主。我哀求母亲，可无论我流了多少眼泪，母亲始终一句话：“不嫁就是不行。”

　　父亲看不过去，搬来舅舅劝说母亲，可母亲赌着一口气，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最后，为了家里安宁，也考虑到让自己的日子，能够好过一些吧，我含泪点下了头。

　　春节过后，我拍了婚照，嫁到城里。那年我二十二岁。

　　我决定支持女儿，不只因为如今农村的日子富裕了，更因为我尊重女儿的爱情。我在电话里告诉女儿：妈妈尊重你的选择，好好处吧。

　　跟我那时不同，女儿并不急着结婚，她要尝够恋爱的滋味。八年后，她终于心满意足地走进婚姻，拍下了一组很像样的婚照，还送我一张大幅的。

　　两张婚照，装着两代女人的青春和命运。我不知道女儿在我的婚照前想过什么，在女儿的婚照前，我心里都是对时代的感谢，对女儿的祝福。

我和女儿的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