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圣手名剑之战
等竹屋只有叶维青之时,他来到竹林外的石碑前,一掌劈了下去。
石碑裂了,叶维青在石碑下挖出个盒子。
他拿着盒子走进竹屋,沐浴更衣,将自己弄得精神。
这场面,像十多年前,他去赴一场比试。
他拿上盒子,骑上马,消失在夜幕中。
这是一片宽阔的湖面,湖中央有个巨大的露天场地,远远望去,那场地就像漂浮在湖中央的巨型莲叶。
叶维青上了场地,中央有块比武台,很正式,像他十多年前参加名剑大会一样正式。
有比武台自然有观众席,观众席上必然坐着观众,既然是名剑大会,观众必然也是有身份的人。
江南叶家,西南唐家,北方秦家自然不会缺席,其他有名号的剑派也是不可少的。所以这些人都坐在四周的看台上。
叶维青走上比武台,他一身神清气爽,模样似乎年轻了十岁,回到了做御剑圣手的时代。
比武台上还站着一个人,黑衣斗篷,拄着一把黑色的剑。
黑衣人背后是一副巨大的喜字,黑色的“囍”,像是凝固风干的血。
“你来了!”
黑衣人开口,声音竟然好听得如风铃之声。
叶维青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喉头腥甜,像是咽下很多很多的眼泪,眼泪夹杂着血腥味。
清风明月,他抬头,却感到大雨滂泼。
所以叶维青开口,有些涩:“来了!”
“那天很大的雨,很多的人,我穿一身红嫁衣!”
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像花开一样。
“我一直等你,等到吉时过了!他们说你不会娶我!”
叶维青咽下喉头的苦涩,说:“他们错了!”
她好像没有听见叶维青说什么,好像一直在大雨中穿着红嫁衣等过了吉时的新郎。
“那天的雨真的很大,我盖着盖头听见雨落在地上。”
她隔着十多米的距离看着叶维青,像是隔着雨幕看着他。
“他们说我用毒,是邪派!”
她的眼睛很年轻,目光盈盈。
叶维青的眼睛突然苍老了,青光散去,变成幽幽深潭。
“他们错了!”
她说:“我发誓不用毒!”
“曼曼!”这一声叫得百转千回。
沈曼回头看了一眼黑色的囍字,道:“不用毒,是为了一生幸福。”
叶维青提着盒子的手变得沉重。
沈曼抬头望了望天,伸出一只手,似乎在接雨水。
“那么毒的药,他们比我会用!”
她慢慢拄着剑走到看台上的叶敬慈身边,讽刺地开口:“叶家主也会用毒,不用剑!”
沈曼用拄着的剑抵着叶敬慈的头,道:“看看,终其一生,你也不配摸这把剑!”
“叶维青……”
沈曼转身大叫,“我用毒了!”
叶维青多想抱住此刻的沈曼,他说:“没事!”
沈曼有些癫狂的笑出声,“不,有事,大事!他们……是赌注!”
疯子,只有疯子才将上百口活人当做赌注!
“赌什么,我陪你!”
叶维青说得极轻,那语气就像哄赌气的小姑娘。
沈曼道:“既然是名剑大会,当然是赌剑!”
叶维青面容上的痛苦那么明显,可是没人在乎。
他自己都没感觉到,他以为他平静无波。“好!”
沈曼拄着剑,慢慢走到叶维青面前,她取下兜帽,那是一张年轻美丽的脸,那张脸像极了十八岁的唐漫。
但这张脸不是唐漫,它更柔和,柔和得像今晚的月亮。
这是沈曼,十年前的沈曼,眼眉间藏着狡黠。
叶维青伸手抚上这张脸,温暖柔软,这种触感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
“曼曼!”他如梦似幻地开口。
突然那张美丽温柔的脸布满鲜血,然后萎缩下去,变得狰狞干枯!
叶维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使劲闭上眼,睁开,眼前的沈曼还是美丽的模样,可是眼神那么冷,脸颊只剩冰冷。
沈曼幽幽开口道:“那日秦沐风的葬礼是你设的计吧!”
叶维青道:“是,我想先你一步结束这一切。”
叶维青叹了口气。
沈曼挑了挑眉,模样很娇俏。
“棺材里的秦沐风是个死人,不过却是个易了容的死人。真的秦沐风在棺木下的暗格里,她成了葬礼上唯一保有内力的人。”
叶维青点了点头,嘴角向上扬着,是鼓励,他好像将沈曼的推理看做一件极为有趣的事,用表情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沈曼似乎也在叶维青鼓励的眼神中得到认可,她继续道:“当日你几乎一直在棺材旁,拿着双秀剑给我,你就给了暗格里的秦沐风一个信号。她从棺材下的密道出去了,在秦家外面等着跟踪我!”
叶维青道:“不错,我说过你一直是聪明的女子。”
“可是聪明的女子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因为你大可不必让秦沐风这样跟踪我。”
叶维青点点头,“是的,这样太麻烦了,我可以直接让人在秦家外面的道路设伏跟踪你。但是那样目标太大,更可况你行踪不定,我猜不出你会不会来!”
沈曼道:“女人心海底针,况且是我这样一个女人。你的计划保险而且可靠!”
叶维青道:“但是我还是错了!”
叶维青看着沈曼的眼神泛着青光。
“你不在乎跟踪,你不在意名剑,你在意的是人。”
沈曼笑得很温柔,“所以你们绕了个大圈子追着我跑!”
“等秦沐风扑了空我便离开了,你说两个小时的药效,我自然不用担心在座的危险。何况你揭穿了我的面具,我心里还有一份难堪,得了消息肯定不愿多留。你算计得很好,时间,我的情绪!”
叶维青此刻真的很佩服沈曼。
他接着道:“我回到竹屋已经是七日后,心里有些不好的直觉,直到唐漫说那日你本可以给她和书生下毒威胁我,我就发现我猜错了。我以为你的目的是夺剑,其实目的是带走这些人。”
叶维青看着沈曼一字一句说:“所以,最终,你是要我,要叶家在天下豪杰面前还你一个公道!”
沈曼冷哼了一声,“你离开了,我就派人给这些英雄豪杰下了毒,并给了他们一张名剑大战的请帖。我是怕有人捣乱才下毒的,你看,现在他们多听话!”
叶维青道:“你一个人做事,始终是谨慎地!”
“御剑圣手既然全都明白了,那就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吧!”
沈曼的话有些快意。
叶维青将手上的盒子放到地上,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大概有五十寸长,很普通的模样。
叶维青打开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一把剑,似乎是用铁丝箍成的剑形框架。
“哈哈哈,本剑,我找了十年,终于找到了!”
沈曼笑得有些疯狂。
“它重见天日的第一战,御剑圣手!既不辱没剑,当然也没有辱没人!”
叶维青道:“这样的剑不会辱没任何人!”
沈曼将手里拄着的剑抽出剑鞘,只有一把剑柄,没有剑。
她将剑柄放到剑型框架的剑柄处,突然一道白玉一样的亮光闪过,一把通体雪白,带着朦胧月光的剑握在她手里。
地上,剑映着月光,有一道好看的影子,那影子似乎比沈曼手上的剑更真实。
“承影……”
看台上有人惊呼,那惊呼是好不容易冲破胸腔出来的,伴着一口鲜血!
沈曼抬手,剑指叶维青,脸上是一种临敌的冷酷。
“承影已出,御剑圣手,出剑吧!”
叶维青的左手忍不住握紧,他浑身血液在一种兴奋地感召下变得沸腾,青年时期,承影剑就是他的全部梦想。
这把在名剑谱上有名无物的天下第一剑,是每一个剑客的梦想。
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剑派,不属于任何一个名剑世家,它属于传说。
十年前,他有机会见到这把剑,却因为这把剑悔恨终身。
他记得他在关外得到本剑的兴奋。
世人只知承影的剑名,却不知道含义。承影,本是两把剑,本剑为身,影剑为行,本剑和影剑合二为一才是承影。
他骑上快马却路途受阻,回到家那天还好是婚期,他开心极了。
那天的雨却是血雨,很多人死了,被毒死的,被剑伤的。
那一天美丽天真的沈曼死了,御剑圣手叶维青也死了。
承影剑的剑影闪着锋利的光,剑身像玉也像月。
叶维青从腰间将铜骨扇拿出来,握在右手。
沈曼厉声道:“御剑圣手用的是剑,我要你拿剑!”
叶维青的手有些抖,手抖的人拿不稳剑,成不了好的剑手。
“你不用剑,好,现在十把名剑都在我手里,你不用剑,我就让人将其他九把扔进熔炉。一把一把地毁掉……你说从凤鸣开始怎么样!”
沈曼地声音很温柔,看着叶维青的神情很冷漠。
“何苦!”
多么无奈。
婚礼沈曼又道:“我不只要你用剑,还要你用左手剑!”
叶维青浑身战栗,一脸的错愕。
他耳朵里听见沈曼说:“销肉留骨是说你的剑快而稳,能将一片薄薄的枫叶瞬间削去叶肉,而不伤脉络!可是我知道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有这个秘密的你才是御剑圣手!”
叶维青的面色有些发灰,他看着沈曼鲜红的唇瓣一张一合:“你的左手剑比右手剑快,我要你用剑,用左手剑!”
听沈曼说完,叶维青心如死灰!
此刻没人知道叶维青在想什么,他右手握着铜骨扇,身子站得很直,给人一种,天地间,孑孑一人的孤寂感。
他闭目而思,忘记了承影剑,忘记了沈曼,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天地。
他的呼吸变得顺畅而平稳,他的面色恢复红润,他睁开眼,是一种泛着青光的明亮。
他将铜骨扇的扇骨一节一节地抽出,细细地组合,于是手里多了一把剑。
扇柄是剑柄,扇骨是剑身,这是一把铜骨剑,没有剑尖。
沈曼笑了,像花落在风中一样柔和。
没人知道毒医也是用剑的,就像没人知道叶维青的左手剑比右手剑快。
一道明黄的月光落到叶维青眉间,铜骨剑一抬,铮铮作响。
天地间只有剑光,叶维青的翠青衣裳和着沈曼的黑衣,被剑光烘托得越发突出。
两道交缠的剑光,两个凌厉的剑客。
月亮被云遮了,承影剑气横扫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像一弯上弦月一样在叶维青的胸前划开。血声像细雨声,叶维青拄着铜骨剑,披头散发,哪有半分御剑圣手的风姿。
“这就是你不认真的下场,我不会手下留情的!”话很冷。
叶维青从地上站起来,左手握住铜骨剑,风吹起他的发丝,如一个幽魂般。
他问:“剑是什么?”
如玉如月的光在他的头顶闪过,沈曼开口道:“剑是器,杀人器!剑无情,以血止!”
叶维青笑了,他闭着眼,看不见那道好看的剑影即将划过他的脖子。
他飞身而起,左手刺出铜骨剑,天地间有落叶纷飞,落叶被月光割破散开。
叶维青睁开眼,运气推出剑,铜骨剑离手,飘飞的落叶间有一朵花盛开,花心映着月光,朦胧的美。
沈曼虎口一震,承影剑脱手而出,她的耳边一阵花开的声音,铜骨剑划开黑色的囍字铮铮作响。
“噗”的一声,花开血声。
沈曼伏在地上,看着叶维青握着承影剑。
她听见他说:“其实落叶花开才是我的秘密!”
沈曼想笑,却笑不出。
叶维青看着带着如玉似月之光的承影剑,问:“剑是什么?”
问剑,谁答?无人出声,天地俱静,叶维青心中压抑的力量今夜要喷薄而出,他举剑大喝:“告诉我,剑是什么!”
剑光一扫,竟是摧枯拉朽的威力。
此刻的御剑圣手远离神圣,像一个堕落的魔。
他抬剑指着沈曼,平静得令人心颤,他说:“你错了,剑是器,却不是杀人器,人才是!剑无情,人却不能无情!”
他蓦地收回剑飞身而起,舞剑于空。漫天飞花,像四月的梨花雪,花变成光,人变成光,剑变成光。
“承影不杀,含光和道。含光无形,君子无争!”
承影含光,叶维青收剑,他似乎融在剑光中,翠绿的衣裳也泛着光,整个人像是飞升一般,仙气环绕。
他将剑还给沈曼,说:“我们不该一错再错了!”
沈曼觉得剑变得轻巧了,她摸了摸剑身,吃力地说:“叶维青不愧为御剑圣手,承影剑竟也是传说中的含光剑。好,好,好!”
沈曼连说了三个好字,她抱着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将喉咙里的腥甜咽下,抬手抚上叶维青的脸,说:“你说得对,不能一错再错了。他们,我没下毒,只是又用了特别的软筋散。你知道我是个爱捣鼓毒药的魔女!药效过了今晚就没事了,你说我做得好不好!”
叶维青握住脸上的手,寒气入骨。
他看着眼前那张温柔美丽的脸像是被霜雪冰冻住一样,温度流失得很快,他握着的那只雪白小手,仿佛生气全无。
叶维青心底空成一片,但是他却笑了,笑得很温柔,他说:“好,我知道你不会忍心的。”
沈曼点了点头,接着说:“你爹的毒,没办法了,他不能走也不能用剑了,这件事我没做错!”
叶维青也点点头,“对,你没错!”
沈曼笑了,笑得很美,像记忆中一样美,像剑光中的花开一样美。
她张张嘴,她说:“我以毒攻毒,变成了十年前的沈曼!我没有以后了!”
她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打开,向下倒,没有东西,是个空瓶子!
她说:“这瓶子里有三颗至毒的药,今晚我吃了最后一颗!”
沈曼握着瓷瓶,有些艰难地吻了吻叶维青,然后抱着剑踉跄地后退,毫无血色的嘴一张一合说:“最后一件错事,对不起!”
叶维青听不见,因为沈曼没出声,所以他伸手慢了一步。
沈曼推了他一掌,借着力,抱着剑,像一朵落花一样沉到了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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