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如是(十二)

作者: 文骨君 | 来源:发表于2018-11-04 14:00 被阅读8次

四十六.

“大师兄!”“大师兄!”众弟子大惊失色,潮水般拥向中招倒地的望初。

这一脚委实出人意料,适才大师兄跃起追击时,长剑直向花问隆刺去,只待剑锋将至,便可凝力不发,收剑而立胜。谁承想,那恶匪奸心难测,竟趁大师兄殊无防备时行此阴毒之术。

但觉冰裂玉碎之痛涌涌直上,望初眼冒金星,脑中一片乱麻,混沌间想起一旦输给花问隆,不免令他无所顾忌,又强咬牙关扬起发颤的手,示意胜负未定,众人休来打扰。

这下大家又费解了,大师兄呼吸急促,牙关紧咬,显是极为痛苦,那恶匪固然可恶,却犯不上如此苦撑相斗,莫非……大师兄见不得那恶匪辱及我镜花派剑法,偏要胜他不可?

“好小子,有骨气!”花问隆将剑一抛,赞赏地拍手,“不过咱今儿个点到为止,我花某人可不想乘人之危。”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侧目,心怒道:“你乘大师兄不备暗算偷袭,却说不乘人之危,倒似你为人大度一般。”

便在此时,一个女弟子忽然冷笑道:“敢问前辈,梁上君子入室行窃时,但凡没将人家的财物偷尽,便是宅心仁厚,算得真正的君子了?”

“这是什么话?”花问隆双眉一轩。

那女弟子目光尖锐道:“您乘大师兄不备施以暗算,本已阴损之极,却为何强词夺理,将小人之行粉饰作君子之为?”

众人瞧瞧那女弟子,又瞧瞧望初,心下别有意味。

被人如此编排,花问隆本该恼怒发作,可对面是个模样秀美的女娃娃,花问隆的耐性便好上许多:“我哪里暗算你大师兄了,刚才我让你大师兄逼入险境,好容易瞅到一个空档,还能放掉不成?”

那女弟子鄙夷道:“哼,您这等于说主人家门户大开,主人又碰巧不在,不进去搜刮一番着实可惜。”

“嘿,我抓你大师兄一个破绽还有错了?”花问隆哭笑不得。

“下三滥的招数怎能和避实就虚同日而语?”

……

由于痛楚阻隔,二人的话望初只听得零零碎碎,可仍是愈听愈刺耳。师妹出头护短本是好意,却不曾想花问隆君子也好,小人也罢,总是望初让人家给踢了,耳听他二人说什么“空档”、“破绽”、“门户大开”,望初恨不得缩骨成蚁,寻个地缝早早钻了去。

四十七.

费了好大的嘴皮子,花问隆觉着再辩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道:“和一个姑娘家争来争去算什么好汉?得啦,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当下不再多言,向望初抱拳客气了两句,便哼起老家的土歌转身离去。

众人望着花问隆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下好生可笑。

这时钟声响起,饭时已到,望初单留乐水扶他回房休养,余人则叫上花问隆一同进餐。望初心知,倘若让众人陪自己回房,他们定然你一言我一语,要么好心劝慰,要么打抱不平,不如单留一个乐水,少提那羞人的事,心里落得清静。

望初心下怨道:“全是三芩做的好事,害得我众人面前受此大辱……”言念及此,又想到了兰亭,暗自欣慰道:“幸好师妹随师父出山去了……若不然,今日之景非让她瞧见不可。”想到此处,又猜测师妹真要见了自己的窘状会作何反应……

“大师兄,大师兄?”

“嗯?”望初回过神来,却是乐水在唤他。

“适才月衣师妹可是替你鸣不平啊。”乐水饶有意味地笑道。

望初苦笑一声,正欲回应,又自不语。

乐水问道:“大师兄,你当真一点不动心么?大家可千倍万倍地羡慕你了。”

“我……这……”望初嗫嚅难语。

“你很难说清楚,是不是?”

望初颔首点头。

“既然说不清,心里便不是了无情动吧?”

望初兀自不语。

乐水续道:“大师兄,你已心有所属,我一个旁人本不该多言,可是触手可及,总好过雾里看花,不见端倪……”

听到此处,望初已知其意,便摇了摇手,一字一顿道:“我喜欢那朵花,就去雾里寻她,这很自然,如水之就下。雾外那一朵的确美,美得真真切切,可要我走出雾外,却似逼水倒流……乐水啊,回心转意不是一念之间,是万水千山。”

四十八.

他奶奶的,水月院的饭堂简直像个笼子,在这鬼地方吃饭,跟关进笼子里喂食没什么差别。

花问隆心道,这群人过的是和尚的日子么?饭菜里稀汤寡水的倒也罢了,还他娘规矩甚多,尤其是不准讲话,活活能把人憋死。

花问隆转头瞧到墙上三个大字:食不语,登时又气又乐,心说:“他奶奶的,这话谁说的?八成是个性子孤僻的迂腐老书生,自己不喜欢张口说话,还嫌人家吵,干脆定下这么个臭规矩。”

过得少时,花问隆心闷难当,便欲加紧吃完,早早离开这破笼子,随即又念头一转,心下笑道:“嘿嘿,凭甚要我来迁就他们,老子既然来了,索性将他们的规矩破上一破,也算我花问隆没白来一趟。”便向身旁的钝舒问道:“小子,咱有个问题想问问,墙上这仨字,瞧着怪文绉绉的,不晓得是哪个高人说的?”

钝舒正欲夹菜,让花问隆这么一问,顿时凝筷不动。

照理说,来者是客,怠慢了人家似有不妥,可此人是个土匪,方才又对大师兄施以暗算,和他还有什么话好讲?况且这时答话,没的破了规矩,想想也不值得。于是动起筷子,仍是自顾自地进食。

花问隆见钝舒的筷子转眼间一停一动,暗笑这小子倒颇为可爱,便兴致又增,语气疑惑道:“诶,怎么不回我话?你不会不晓得这句话谁说的吧?”

钝舒心生烦意,心想此下不答不行了,否则这家伙还要继续纠缠,反正只答他一句,区区一句无关痛痒。

“这三字出自《论语·乡党》。”钝舒目不旁视,轻声回了一句。

“《论语·乡党》……哎呦,《论语》我听过,有句话我们劫道时常说嘞,‘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偌大的饭堂中,花问隆的声音极为洪亮,听者无不掩面忍笑,钝舒也没忍住咳了几声。

花问隆又贱兮兮道:“话说回来,嘿嘿,我花问隆也是‘有朋自远方来’,诸位开心不开心呐?”众人又让他搔到了心头的痒痒窝,终于不能自持,嗤嗤然笑出声来。

“诶,怎么又不回话?难不成‘有朋自远方来,都不欢迎乎’?”花问隆由笑转悲,哭腔抹泪道,“既然都不欢迎……咱也不自讨没趣,我走……我走!”花问隆凄然起身,缓缓向门外踱去,大有“断肠人在天涯”的意味。

“他姥姥的,都没人拦我,我还偏不走了!”花问隆蓦地转头,弓身一蹦蹿至钝舒身前,“欢迎乎?欢迎乎?”一转一蹦间,众人全然失却了克己功夫,顿时哄堂大笑。

花问隆身子一晃,又蹿至景行身畔:“欢迎乎?欢迎乎?”直视景行的眼睛。

“欢……欢迎……”景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欢迎乎?欢迎乎?”

“欢迎乎?欢迎乎?”

花问隆围着饭堂蹿来跳去,逢人便发此一问,直逗得众人乐不可支,“欢迎”声不绝如缕。

四十九.

欢声笑语中,月衣默默食毕,不声不响地走出了饭堂。

方才花问隆问月衣“欢迎乎”时,月衣撇首不言,花问隆便只作没瞧见,笑嘻嘻地蹿走了。在月衣眼里,花问隆暗算了大师兄,这不是那么容易就原谅的事。

走在路上,月衣心想,兰亭师姐要许久之后才回来,当此良时,正须开拓进取,“先入咸阳而王之”。言念及此,不禁心情振作,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轻步走着,忽然碰上了乐水,笑道:“乐水师兄,你是来为大师兄取饭的?”

乐水瞧见月衣手上的物什,微微一怔,会心一笑道:“看来我多此一举咯。”

走近门前,月衣敲了敲门,却听望初道:“乐水吗?这么快就回来啦。”

“大师兄,是我,月衣。”

“啊……师妹啊,请进。”心中五味杂陈。

“大师兄,你还没吃过吧?我给你带些吃的来。”将篮子放近望初的身畔,取出内里的粥菜。

“是啊……多谢啦,师妹。”心盼乐水赶紧回来,以解燃眉之急。

“啊,对了,刚才我见过乐水师兄啦,让他不必多劳一趟了。”

“完咯。”望初心道。

“大师兄,你此刻不宜多动,我来……”说着端起粥碗。

“不必不必……师妹我来吧。”身子前倾,直欲接过粥碗。

月衣缩手回去,扬眉一笑道:“逞强也不分分时候?”舀起一口粥,柔柔一吹,向望初递去。

望初是一百个不情愿,又不忍伤她之意,便道:“师妹如此好意,做师兄的哪能不领受呢?只是我堂堂七尺男儿,总不应受点小伤便饭来张口吧?”微微一笑,接过勺子尝了一口,又接过碗来。

月衣无奈,只好干巴巴坐在一旁,心下思涌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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