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我是来应聘的，请把门打开一下。”我站在传达室外，隔着玻璃，脑袋顶在上面，嘴巴鼓起，尽量放大嗓子，把声音送进去。外面很冷，我身子在发抖。
传达室内，看门老头正戴着眼镜在看报纸，听见外面吆喝声，这才将报纸放下，把玻璃窗推出一点缝。
“身份证带了吗？”“带了。”我赶紧回答。
他从窗缝里挤出两张表，“填好。”
“能不能让我进去，你看天这么冷？”他好象没听见。
填好表，我随原缝塞回去。他拿起表格，用手推了推眼镜，将镜框架在鼻尖上，逐行仔细看起来。
我冷得在外面跺脚。好一会儿，他才将窗户打开，把头伸出来，他的脖子伸出很长，我想到《西游记》中的虾兵蟹将。这可能是职业习惯形成的吧！我想。他看看四周，又用眼光在我身上搜索了一番，这才去开门。
他站在门里，又重新对我打量，确认我身上的口袋都是瘪的，或者说，我不象是个小偷，这才说：“走吧，带你找孙厂长。”
看门老头个子不高，瘦瘦的，有些驼背。看见他，我想起一句笑话：远看，一屈一冒；近看，一蹦一跳，到跟前，原来是个瘸子。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坏笑。他摇摆着，走在后面，我在前面看风景。
走进厂区，进入中心大道，四排高大的厂房，站去整个厂区的三分之二。在西面院墙边，一大片空旷的田地，种着大片冬瓜。虽是深秋，碧绿的瓜叶带着金黄，依然挺立在潇瑟的秋风中，一个个冬瓜，迎着暖阳，犹如少妇那丰美的圆臀，披裹着深绿的着装，高高地翘着，裸露在光天下，她那头部，因为娇羞，被深深地藏在叶底。几只密峰在瓜叶间，哼着情歌，慵懒地飞着。
大片瓜地中央，是一排厕所，厕所后，是一大间猪圈。远远的就听到猪的嚎叫声，在猪圈的上空盘旋。一阵冷风吹过，新鲜的猪粪混合着厕所的恶臭袭来，让人窒息。
我一时兴致，站在猪圈外，只见一公一母，一大一小，两头猪，正对着怼吼，都盯着猪槽里仅有的一点冬瓜汤。我鼻孔哼了一声，“两个没出息的东西！”
正在争吵的两头猪，突然见到不速之客，正气凌然地站在面前，母猪畏缩着退后几步，大公猪更是四腿颤抖，哼哼退却。这个有灵性的牲畜，此刻可能早已料到，几个月后，我将是杀它的凶手，它将亡命在我的刀下，怎能不忌惮几分。
我惊诧厂内的经营之道，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连喂猪都讲究公母搭配，互为愉悦，定有益于膘肥体胖，各有益处。
“孙厂长在这车间，你去找他。”看门老头说完，眼皮没抬一下，就回走了。
我在厂房大门前，竞自走了进去，大门里，旁边象是仓库，一个瘦弱的中年人，正在捣鼓着叉车，破旧的工作服沾满油腻，一张大嘴叼着烟，傻傻的愣着。我向车间里边走去，机器声，撞击出各种噪音，响成一片，灰尘在上空飞扬。十多个女职工，正在用砂布打磨木条，个个仟弱高挑，戴着防尘罩，看不清脸，虽都穿着厚衣，但摭掩不住个个丰韵的身姿。我心中窃喜，来对了。
转了一圈，没见孙厂长，决定打听一下，我来到锅炉房，向正烧锅炉的老师傅说明来意，他顶着满脸的黑灰，又把我带到刚才车间，老远就指着那个“修车工“，他就是。”我道过谢。
他就是孙厂长？打死我都不信，他，就是活脱脱一个傻子。
我半信半疑走过去，他老远咧开大嘴，站在那里傻笑。
“你是孙厂长？”我迟疑上前。“欢迎，欢迎，来厂应聘。”他笑着伸出油腻的手，突觉不对劲，又缩了回去。忙又给我敬烟，我一下子弄不清，好象我是厂长，他是来应聘的。我有点乱，他只是在那傻笑。
他把我带到宿舍里，帮我弄好了床铺，就回车间干活去了，我和他住在一个宿舍。
下午，他下班后，端了一碗冬瓜菜，两个馒头，回到宿舍，拿出喝剩的半瓶酒，再三让我弄一口，见我执意推辞，他才做罢。
晚上，坐在床上闲聊，他开门见山，“我说小子，你今年有二十六七了吧？”我说：“是的。”“你是奔厂里女孩才来应聘吧！”我惊诧地望着他，这家伙，怎么拱到我心里。我只是笑而不答，算是默认。“实话跟你说吧，没门！”“为什么？”我问。未婚女孩全给人挑走了，剩下的都是妇女。见我有点气馁，他接着说，“没事，过段时间，我给你在隔壁厂里介绍一个，保你满意。”我叉开话题，“你给我安排什么工作？”他又咧开大嘴笑了，你跟着我干，做我助手。
第二天，车间早班会上，正如他所说，除去三两个刚满十八岁的娃，和三五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其余的全是妇女。我只好将希望押在他身上。
这是一家木材制品厂，专门出口韩国。
在厂里工作了一个星期，怎么顿顿工作餐都是冬瓜，要么做菜，要么做汤。我奇怪，问近旁吃饭的妇女，“老板规定，每天只吃冬瓜。”说完就不再言语。晚上我问孙厂长：“厂里怎么天天冬瓜菜？长久以往，工人能受得了吗？”厂长眼睛对我一瞪：“说那么多干什么！这是老板下令。”随后，他叹了口气，低声说：“也有不少走的，其中有一个听说在家养一个多星期，身体才恢复过来，我也没办法啊。”那边，黑板墙上贴着，你去看看。”
第二天，我专门到报栏前看了，原来，隔壁厂里，午餐丰盛，有百分之七十的人肥胖，有不少人患上高血压，甚至还有两人中风，严重影响了工作。我们厂借别厂之鉴，为防止有此类事情发生，老板亲自制令，每天冬瓜，厂内留有三分之一土地，不建厂房，专门种植冬瓜。由此可见，事情严重到何种程度，种冬瓜，己被提到生产日程中来。冬瓜有利尿，清理血管和降血压的功用。
不止如此，邻厂女孩肥胖如猪，很难找到好老公，而我厂，女孩吃香的很，早己脱销。
我恍然大悟，我的亲娘，原来如此。
我在一间仓库里，发现了堆如山高的一堆冬瓜。
我做为孙厂长的助手，晚上又一个宿舍，可说无话不说，他称我老弟，我呼他老哥。
这天，我俩正拱在烘干机下修机器，锅炉房师傅急匆匆赶来，大叫“孙厂长！车间两个人打起来了，快去看看。”他正在底下上镙丝，冲我喊：“你去看看。”“我又不是厂长，我说没用。”“我现在任命你副厂长，快去！”“不公布，屁用。”我嚷道。他叹了口气，拱了半天，才爬出来，向车间跑去。
具体原因，是两个毛火性青年，为挣木料，动手打了起来。第二天，惊动了老板。老板从总厂赶来，聚齐全厂职工在现场开会。工人垂手站立，个个噤若寒蝉。老板将孙厂长很很臭骂了一顿，孙厂长两手下垂，象犯过严重错误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最后，将两个闹事者，罚下两个工作餐，不许喝冬瓜汤。说完，老板咂咂嘴，好象刚喝过新鲜的冬瓜汤，余犹未尽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冬瓜汤拿人参汤都不换。
晚上，我问孙厂长，“你怎不理论？给老板骂得跟孙子一样。”孙厂长刚喝过酒，脸红到脖子，“没事，没事，他就那个死脾气，过两天还得给我陪理。”
果然不错，老板第二次来时，又将工人们聚在一起，对大家笑着讲了工作上的进度，鼓励大家再接再励，最后自我批评了一番，又肯定了孙厂长的工作，并向孙厂长致歉。
两个月过去了，我一米七八的大个子，由一百八十斤，飙跌到一百一十斤。我走路轻轻，行动利索，就是有点头晕，厂内又没有单身姑娘，我想辞职。
我把头晕的事，向厂长说了，厂长笑道，你还不到火候，坚持一个月，你会达到高境界，到时你自知。我瞪大眼睛，纳闷。
在礼拜天，我遇到原先朋友，他们惊讶我的变化，“咦，你身材怎么变得这么苗条，高大，长得非常标直。”我只是苦笑。
晚上，我把想辞职的想法向厂长说了。厂长一下跳起来，“我去约她，你等着。”
我快速收拾好房间，照了照镜子，装扮一番，心里很是激动。到了九点钟，孙厂长火急火燎窜进来，让我做好准备，最后又说，包你满意。
一会儿，我听到楼梯响动声音，孙厂长暗示我，来了。我坐在床上挪了下庇股。
孙厂长话刚落，一个粗大的身形似是滚了进来，天那！这哪是什么女孩，分明是一坨肉墩。我哭笑不得，一个劲瞟着孙厂长。
女孩长得倒也受看，白晢的大方脸，鼻是鼻子，眼是眼晴，安排得干净利落，一点不含糊。
那女肉墩坐到十点，高兴地走了，我床沿边，留下一深深的大洼坑。我对着孙厂长大吼，这就是包我满意！孙厂长也对我吼道：“这可是邻厂最苗条的女孩了。”
我哑言失笑。
过年快到了，我正安排好叉车，将打包封好的成品叉进集装箱，将发往韩国。孙厂长突然吆喝我去食堂，他要和我杀猪。我和他一切准备就序，就拿着绳子扣猪，望着一槽子的冬瓜片，两头猪早有预感，一点没动，慌恐的缩在圈内。孙厂长就用木棒，赶得两头猪满圈乱跑。我逮到机会，趁机将绳子套在小母猪脖子上，二人一拉，将母猪的脖子挂上了圈墙上，孙厂长用杀猪刀，对准脖子，用力一捅，扑的一声，刀把连同手腕，一同贯入猪脖子。我连忙拿过盆，放在猪脖下。孙厂长拔出刀，一簇鲜血随着刀，凶涌而出。不一会儿，小母猪不再挣扎，慢慢软了下来。
斩杀了第一头，我们乘胜追击，开始第二头，可这头高大的公猪非常狡猾，它看到老伴被人绞杀，瞪着血红的眼睛，死也不出来。
孙厂长用木棒向里边捣，大公猪嗷嗷嗷吼叫，突然从里面撒开腿，越过圈墙，向外狂奔。孙厂长忙吆喝瘸子关好大门，又奔向车间，将正在工作的人们停下，一人拿根木棒，全副武装，一齐向猪追去。
一队人群，男女老少，拿着木棒，浩浩荡荡，奋力追猪。猪围着厂墙跑了六圈，人群追了六圈，最后，猪也跑不动了，人人都累倒了。
正在人人叹气之时，冷不防，烧锅炉老师傅从门后，斜刺里一棒砸在猪背上，猪嗷叫了一声，正要逃窜，孙厂长窜上前死命抱住猪脖子，和猪扭打在一起。旁边的三四个妇女乘机骑在猪背上，将猪压扒在地，看大门的瘸子按住猪尾巴。我顺势抓住猪后腿，一群人抱着猪，乱成一团。插不上手的人，站在旁边，笑歪了肚子。待我还了口气，一把将猪腿板倒，孙厂长也翻转身，将猪弄了个肚朝上。顿时，六个妇女抱住三条猪腿，我自己抱一个，看门瘸子按住猪尾巴，孙厂长抱住脖子，大伙把猪死死按住。烧锅炉老师傅拿来杀猪刀和盆。我抱着猪后腿，突然觉得猪下体不对劲，累得如此疲惫的猪，下体怎会如此强硬，是什么刺激了它，我正在胡思乱想，孙厂长示意我动手。
旁边忙又过来两名妇女，帮我按住猪腿，我上前抓住杀猪刀，学着孙厂长的样，猛地将刀捅进猪脖子，连同手也入了进去，顿觉里面暖暖的，停了好一会儿，我才将刀子拔出，看看猪一动不动，大伙儿也瘫在了地上。这样，一头两百六七十斤的猪，终于被我们击杀了。
待孙厂长用开水拨去毛，开堂破肚时，我突然想起，听说猪和人一样，心都是长在中间的，待我真正看见猪心时，真是大失所望，猪心原来不在中间。
我们将四整块猪片排成一排，两个猪头放在一边，猪下水已整理好，等待老板来用车装走，新年送礼。
第二天午菜很丰盛，孙厂长将猪脖子肉割下来，做了一锅肉汤，一人分到半勺子肉，一勺子汤，大家象吃年夜饭一样，高兴得热火朝天。
到下午两三点钟，大伙肚子突然挂不住，都咕噜咕噜叫起来，人们一证，便向厕所跑去。一时间，大家跑去跑回，车间到厕所的路上，大家笑骂着，络绎不绝。原先打架不说话的两个青年，在蹲坑时，相互礼让了一下，已和好如初。后来厕所蹲不下，人们索性到猪圈。
基本上一下午，没有人工作，大家都是来回去厕所的路上，再后来，人们索性都不再回车间，直接就躺在厕所旁的高土坡上晒太阳，随时都可应急，只是那双可怜的双腿，站也站不稳了。
孙厂长贴出通知，明天全厂休息，后天正常上班。
越是接近年关，天气愈加寒冷，满天阴霾，数日不散。这天清晨，竟飞飞扬扬地满天飘起了雪花，下午时分，雪越下越大，整个厂区都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下。直下二到第二天下午，雪变小了，但还是没有停下的样子。
孙厂长下令工人先停下手里的工作，铲除厂区内积雪，雪实在是太厚了，孙厂长命我在叉车前放块木板，用叉车在前面推，工人们在后面用锨清理。活刚干一会，大家在冷风下瑟瑟发抖。正在这时，看材料库的小江，尖着嗓子，边喊边向这边跑，由于雪太厚，她个小腿短，虽说是跑，不如说她象鸭子似在雪中划动，她气喘吁吁：“孙厂长，不好了，库棚要倒塌了。”孙厂长一听，脸色大变，这是批将要发走的成品货，若出差错，问题严重。孙厂长仍掉铁锨，向库棚跑去。
我们都停下活，向库棚跑去，我们刚到库棚前，“嚓嚓哧哧”一阵巨响，那间独立的临时搭建的库房，从中间折断，瞬间坍塌。“不好！孙厂长还在里面。”不知谁，大叫一声。大家眼睁睁看着倒塌的棚子，无从下手，个个紧张得心跳。
我看着折断的房脊，露出的洞口，我两脚振地，身形上窜，“嗖”一声，窜上棚顶，身轻如雁，我心中激动，难道这就是孙厂长说的那种境界？
洞口不大，我看了下自己细高的身材，可以吧！我满意的看了下洞口，身体“哗”一下，贯入洞内。
我落在一空地，四处找孙厂长，后来，我急得大喊。
“我在这里。”一声沉闷的声音传来，我悬着的心落下来，松了口气。循着声音，找到孙厂长，他正被粱柱挤压在空隙间，我奋力把他拉出来，悻好，他身材细挑，逃过一劫。孙厂长缓了口气，说出第一句话：“妈的，幸亏冬瓜救了我一命。”
我把孙厂长从洞口推出来。大伙看见，高兴得大跳大叫“孙厂长！”其中有三个妇女，也是身子轻轻一纵，一个转身，身轻似雁，落在我俩身旁，我暗自吃惊，她们也是这个境界？
我们把孙厂长从棚顶搀扶下来，大家跳跃欢呼。孙厂长示意大家停下，他有些劫后余惊，低着嗓音说：“明年，我要让全厂空闲的地方，全部都种上冬瓜。”
无论如何，我也得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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