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给许菲发消息说早上10点的飞机，可以出来聚一下的时候，许菲正在绣韵社里做刺绣的手就忽然抖了一下，针就不小心扎进了手指，白色的布上晕染了一小块鲜艳的红色，倒像是五年前那道斑驳了光阴氤氲在床单上的红色。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像一根刺一样，扎了五年，还是如鲠在喉，难过得要命，每每想起来，都不得不感慨一下青春。
10点的飞机到达的时候，她站在机场等候区的最边上，等待乘客出来。五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瘦了没有。许菲居然毫无意识地思考着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程远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差点没认出来他。
还真得瘦了很多，但不再是大学时候那种瘦骨如柴的瘦，而变成了一种健康的明快的瘦。眼看着他崭新的生活和即将到来的婚姻美满幸福。
两个人有一种未知的莫名的尴尬。许菲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事情，然后看到程远身后走出来他的女友。
点酒的时候，他的女友去了卫生间。两个人之间就忽然沉默了下来，他们的中间，氤氲着烟火气，格外不真实，倒像是中间相隔了数年的影像记忆，怎么涂抹都拼凑不清晰。隔着这道若有若无的气息，他忽然抓住她的手，问她：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我看着你朋友圈好像挺好的。
许菲抽回他的手，举杯说：当然好啦，非常开心。
他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当年……喜欢过你呢。你呢，喜欢过我没有？
许菲喝了一杯酒，挥了挥手，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哈哈说道：怎么可能呢。我们是这么好的哥们儿！
啊对，哥们儿。一起上过山下过水，摘过草莓吃过樱桃，拍过照片黑过室友。
可是历历在目的青春里，书写的最多的居然不是程远吗？她瞥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趁机问程远：那什么，秦岭过得还好吗？
程远手下一顿，带着喝醉的眼睛看她，居然被她看出了一点点小伤心，他说：哦对，他是你前男友。你们在一起过。
那一场在一起过，真得挺像场闹剧的。
大一，新生的新鲜热气还没过。秦岭已经将浑身是宝的许菲从女生群里扫荡了出来。他成熟稳重性格要强，拍了手掌在寝室宣了誓便大张旗鼓径直开始追她。可许菲是个超级慢热型的姑娘，眼看着这攻势，傻了。她内心里始终有点逃避感情，觉得不太对，哪里不对也说不上来。于是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跟一起上自习的几个除秦岭在外的其他室友聊天，问他们自己该怎么办。程远憋了半天，说出一句话：都是自己人。
许菲当下面红耳赤，接不了话。
许菲的慢热并没有阻挠秦岭的热情，他还在追。一追就是一年。每天打开了话匣子在寝室惆怅求追妹子技巧，顺便还介绍了妹子给程远说：兄弟，靠你的魅力，亲身师范一下给哥们儿怎么追。
程远倒显示出无所谓的样子，也没怎么追。反倒妹子热情了起来。倒追不已。一时成为金融系炙手可热的八卦。
许菲还是没有答应秦岭，但是也没有像以前拒绝那么狠了。偶尔和他们寝室一起聚聚餐玩玩牌。有一次去野炊，她负责烧菜，烧出来了江南特有的味道。北方汉子出身的秦岭一个劲儿夸她技术好，自己有福气，还问出身南方的程远，技术到不到家，有没有南方风味。
程远嘿嘿一笑，坐在他旁边的妹子一脸惊奇，原来你是南方人呀。程远嗯了一声，说我家从前在江浙一带，后来搬到了上海。
野炊结束后，许菲一个人绕着河道走着，秦岭追了过来，陪她说了几句话，绕着绕着又绕到了他追她的话题，她有些难过又有些头疼，总觉得被他追是欠了他什么，怕有债还不清。正要想着话题拒绝他的时候，听见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秦岭来了兴致，嘘了一声，拉着她的手兴致勃勃地去偷窥，却见里面是程远和追他的妹子，妹子点了脚尖去亲他，他倒也没拒绝，只是心不在焉地任由她亲了一下，然后回吻了回去。竟然有了点意兴阑珊的急迫感。
许菲第一次见男女生接吻，吓得脸色发白，猛地倒退了一步。秦岭拉着她的手，让她小心，就顺手把她抱怀里了。
许菲心想，真是欠了债了，就当还债吧。竟然没有推开他。
秦岭追了一年终于追上了许菲的消息传遍了金融系。全系进行庆祝，哗啦啦请了一大帮人去喝酒吃饭，全当许菲是大嫂。
秦岭一寝室人负责善后。程远举着个瓶子各桌跑，感谢兄弟们多担待自家兄弟的媳妇儿。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喝到最后在外面吐，眼泪哗哗的，可怜极了。最后被送去了医院。
许菲后来后半夜自己一个人悄悄赶去了医院。她透过门缝悄悄看了几眼，就扭头走了，浑身全是酒气，脸色绯红，就站在医院的窗边吹了吹风。她记得那天医院的走廊，全是冷风。她站在那里，竟然不觉得冷，就是有点感觉怪怪的。
总觉得自己站在这里脚都不着地。
许菲和秦岭不温不火地恋爱着，真正得不温不火，因为许菲性子特别软，看着像是温吞，给人温柔安静的感觉。可实际上真得是超级慢，还倔强至极，两个星期了秦岭连个吻都没落着。这场恋爱就变得更为不温不火了。大家平日里依旧一群人嘻嘻哈哈一起玩闹。时光仿佛就匆匆过去了。大学的青春真得很美好啊。美好得都足以遮掩所有看似美好的校园恋爱下面千疮百孔与动荡不安的内心。
许菲还是很喜欢那段岁月的，尽管心跳并不够加速，可是一群人开开心心地爬山跳水，备考四六级泡图书馆，累了外面的大排档撸串与啤酒，嘻嘻哈哈笑笑闹闹，一群人总比两个人开心。
可是一个月后，秦岭不乐意了。他内心里着急，当然急得不只是毫无温存感的恋爱，他年龄较同龄人都大，内心就更为成熟，家里又有难以言说的情况，一直想找一个成熟稳重的姑娘谈恋爱然后带回家让母亲见见安抚她的心。可是明显许菲让他失望了。他耐着性子又谈了半个月，然后在一个晚上，约了许菲出去玩儿。
外面那间茶室虽然叫茶室，但确实不算清净，因为隔壁相邻着学校宾馆，周末络绎不绝的学生过来开房。他在里面坐着，听了一会儿那静寂的喧闹，许菲站在窗户边趴在那里看外面的风景，然后忽然惊呼了一声，秦岭连忙过来，就看见外面一群人围着一个人，看着眼熟：卧槽那不是程远吗？！
秦岭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打电话：兄弟们都他妈赶紧给我过来，有人居然敢动自己人呢。
秦岭冲上去的时候也挨了几拳，挨完了一帮子人来了，变成了一帮人对一帮人，闹着闹着变成了聚众闹事。最后程远和秦岭躺在地上呼呼地喘气，许菲吓得脸色苍白，转身就拨了110。警察过来处理到半夜，最后搞清楚原因的时候，秦岭直接卧槽骂了句娘，许菲更是无语望天，原来是程远和女朋友开房结果被女朋友的哥哥撞见了。
秦岭搂着程远走出公安局大门，两个人拥抱着秦岭大笑，说：好兄弟，够速度啊！程远便给了他一拳。颇有点江湖义气。许菲想，还是青春好。
那天晚上秦岭送许菲回宿舍，胸中情绪激荡，趁着热劲儿抱紧了她就亲了上去。许菲难得没有拒绝。那个吻是许菲的初吻，生涩得不行，动都不敢动，秦岭有点激动，又有点意兴阑珊，吻了她两分钟，放开了她。
秦岭心情低落地回去了，许菲也没有心情很好，她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难过又委屈，抱着被子哭了起来。
而秦岭回去，寝室人问他，今天晚上打架过不过瘾。他随口说，感觉自己不会接吻了。
在那个吻之后一个星期，秦岭和许菲还是不咸不淡地处着，感情也并没有如想象般跟随着那个吻极速升温，可是许菲却有点微微得难过。一个星期之后，秦岭还是提了分手。他难掩内心对于许菲温吞性子的失望，觉得是场毫无意义的恋爱。这场轰轰烈烈地狂追一年而后一个月结束的恋情终结了。那天回去，许菲到底还是哭了。可是却没有眼泪，她觉得她根本就没有爱过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无能为力地闷。胸口发闷，痛得不行。
这场无厘头的恋爱却伤害了许菲整整四年的时光。从前母亲被父亲家暴打的时候，刚开始的她会抱头痛哭，后来会藏着妈妈反抗，结果就是被打得更凶。于是她渐渐摸索了一个新的为人处事，笨拙，直接，那就是忍耐。整个四年她过得很沉默，内心里全是无法言说的难过。她再也没有恋爱过。翻篇过去这些，她依旧是那个面上性格开朗活泼的女孩子，阳光温柔招人喜欢。
程远的恋情进行得如火如荼，每次聚会都有他的妹子在场。妹子腻得不行。两人渐渐就传出在外面开房的事情，竟然也不避讳大家。
哗啦啦的时光已过。毕业季终于来临了。领完毕业证那天，大家相互签完名留完纪念册之后去ktv唱歌，程远点了首《上海小姑娘》，哼哼咛咛地哼唱着：我心爱的上海小姑娘，遇见另一个他，永远陪着她，他们看来是那么的好哇……
每一句都像是一个漫长的故事，点缀在他们缤纷的岁月里。而许菲在旁边，却是苍白了脸红了双眼。
她没法回忆起来那一场上海的旅游。她被父亲家暴，妈妈躲起来哭，哭完以后继续被打，她跪在地上求爸爸放手。跪到后半夜，她疲惫了，连眼泪都冰凉如水。便擦干了眼泪，去收拾了行李。夜半时分她在朋友圈里特意设置的分组里发状态，程远回了她。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许菲却忽然起意，像是决绝得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旅行却变成了一群人集体的毕业游。
可能程远怕许菲伤心，并没有带上秦岭，也没有带上自家妹子。他们来到了程远的家乡，从南京东路晃到了外滩，从陆家嘴晃到了城隍庙，他们站在陆家嘴的天桥上眺望着东方明珠，再举目看金茂、环球金融中心和上海中心形成金融中心金三角，那代表了至高繁荣与尊贵象征的位置，高声呼喊着明天的青春一定要燃烧在这里！然后又到了碧海金沙的海岸线。海浪滔天，碧海蓝天，远望过去，全是茫茫一片的壮丽。他们在海边群high到夜半，结束后纷纷回了酒店。
程远喝多了被人架着送回了房间。许菲站在角落里盯着送他的人送进去之后很快就出来，门还没有关紧，许菲趁着那个间隙溜了过去，站在他的门口愣了许久，最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推门而入。
餐厅里小虎队《放心去飞》的悲伤曲调依旧在循环播放。许菲偷偷地收起了那条在绣韵社赶了三天工用丝线绣出来的“LOVE FOREVER”的刺绣。小虎队三人单飞，如今一人已经要结婚，娶了许菲最喜欢的气质偶像刘诗诗，另外一个人拍了她最喜欢的《左耳》，她为了这个电影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写了长长的影评祭奠这场有关小耳朵的青春。另外一个杳无音讯。李欣频曾说，这个世界上所有有相反词的，都不是永恒为真。虚幻的反义词，都和永恒无关。爱与恨、情与仇、忠诚与背叛、身体与灵魂，都是虚幻可变的，也没必要分辨与坚持。
许菲的心情多层转换，最终切回到了现实里。她看了看程远手上的戒指，认认真真地笑了。她说：我后来还谈了一个男朋友，和你还挺像的，你俩一个脾气。
程远有些悲伤地说：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从一开始你都不喜欢我，你和我室友谈恋爱，后来分手了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每次只要吃饭的地方，有我在，你都不是很开心。所以我就没办法，完全没有办法，我不能让你不开心，就只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可那四年，现在想来，真得挺痛苦的，也不开心，不知道自己图什么。毕业旅行那晚我甚至……甚至……把别人当成了你，觉得要离开的时候得到过你，也算是人生最大的满足了。想起来，风雨四年，因为一夕相处竟然也可以不后悔了。可是，醒来还是场梦，我就想着这辈子你既然注定一直是场梦，那就这辈子都当做一场梦好了。你看我现在，也是想要结婚的人了，只能言尽于此，喝完这杯酒，我们天涯再见。
许菲某一刻很想让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一次，她的性子这一辈子走到今天，好像都没有为自己活过一次，每次都是迫不得已的被选择，最后还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她好像总是有这样的本事。鼓一次勇气，换他一次回头。真想这么做一次。真得想。
程远说她，人都有害怕的事情，但是你必须跨过一个害怕的事情，然后就像越过一个高峰一样，以后你才不会害怕。否则它将永远成为你的假想敌。任何时候都是这个假想敌在阻挠你变成一个新的自己。他的教育可能都是真得，可是她的勇气呢？她当年走进那间房子的勇气呢？爱上他的勇气呢？早在一次次错位的悲剧之下被打压得消失无踪了。
这个世界上，不喜欢会变成喜欢，喜欢会变成爱，爱不经时光浇灌，最终往往变质成酸涩的暗恋。而暗恋，是世界上最不值得一提的感情。它会带着酸甜在内心里隐隐发酵，变成漫长青春里另外一种伤害，经过岁月的流逝，变成塑造崭新自己的利刃，切割伤口，变成命运。
你们没有在一起，一定不是因为不够爱你。而是因为从前到如今，从今到以后，她与之相斗的，永远都是命运里那个无法走出困局的自己。那些延续了四年甚至往前更久时光的枝节情绪已经蔓延至内心过久，贯穿了她的整个青春岁月，贯穿成了那个终生无法兑现承诺的自己。
《黑暗，也是一种力量》的作者比喻：“毛毛虫拥抱自己的阴影，所以蜕变成蝴蝶。”一句话概括许菲性格一生。她早已经在秦岭所赠与的肤浅而带伤害的恋爱中消耗了全部的神力与判断，带着那无法扑灭的悲伤的寂灭去看待爱情的毫无意义。而程远想要用爱所去拯救的，一定不再是她了。“要是扼杀我身上所有魔鬼的部分，我天使的一面也就荡然无存。”
错一次，从此一错再错。这才是真实的命运。
她记得那漫长的一生是这样开始的，西南的风吹动着绿柳丛荫，微动的湖面泛起徐徐的涟漪，流光夜雪的美占据着青春白日的光，初秋的风有一点点的微凉，热气一点点在膨胀。而后爆炸在空气的微小界面里。
那年初秋入学，他站在教室门口，看到她，露出一排白牙，阳光璀璨，他说：小姑娘，别害怕哦。
这句话变成了她四年的座右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