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旻子
谁的人生不操蛋？
01
阳光透过窗户，洒到阿燃座位前的桌面上。
阿燃手里转着签字笔，瞪着眼睛看飘浮在光束里的尘埃。
尘埃微小，细密，轻若虚无。
阿燃想，自己就仿佛是尘埃，在这多彩的世界里，可有可无，微小至极。
讲台上，领导还在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一时之间，阿燃看到的尽是唾沫横飞。
阿燃无心听讲，握在手里的笔，权当是做做样子，半个小时过去了，他竟没有写下半个字。
自从他来到这家所谓的好单位，这样的会议，没完没了，三不五时就要来上一场，会议的内容，如同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这真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阿燃自问，却找不到答案。
他只是遵照父母的意愿，呆在稳妥又安逸的体制内，每天按部就班，踩着步子，跟随着太阳的东升西落。
“哼，这操蛋的人生！”
阿燃终于动笔，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么一行字。
02
浮尘还在空气中翻转，阿燃嗅到了腐朽的味道。
阿燃纳闷，自己何以如此浮躁，是厌世了？还是恨情了？
厌世的情绪，一直都有，但像今天这样，看到一粒尘埃，都会心浮气躁，这样的自己，绝对不是偶然。
阿燃托着腮帮，想用这无聊的时间，对自己的心绪，来上一番探寻。
很久没有好好整理一下了，阿燃暗自感叹。
是懒了，还是害怕直面内心的独白？
或许，两者都有吧，但不得不承认主要还是后者。
有的时候，一味地逃避自己的内心，只不过是想寻求一种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害怕”，是一个很恐怖的词儿，害怕这，害怕那，最后连自己都害怕自己。
阿燃觉得，他不仅害怕这样的自己，甚至还厌恶这样的自己。
03
阿燃接着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害怕”和“厌恶”这两个词语。
有时候想抽空记忆，想抽空思想，让自己不去想过去，不去想现在，也不去想未来。
若自己老年痴呆了，那该有多好啊，阿燃的思绪早已飘出很远。
若是如此，仿佛这二十多年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痴痴傻傻地，马上就要结束，再也没有什么天马行空的轮回了。
阿燃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但想想又何妨，如果连想都不敢了，那自己还敢什么呢？
太多的无病呻吟，无异于慢性中毒，慢慢地，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苟且地完成着每一天。
那每一天，便是一种叫做“日子”的东西。
阿燃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日子”二字，接着又在后边加了一个“日”。
04
阿燃被自己逗乐了，暗忖，这日子，如何就日不得了？日！
一直以来，为了凡事尽可能的如意顺遂，自己总是不断地做着忽大忽小的反省。
但是，如若自省无法带来改变，那最后就只剩下灰溜溜的折磨，为求自我保护，遂丢掉无谓的折磨。
然后呢，眼睁睁地看着那自以为是的不平凡，最终还是捎来了一个庸常的谢幕。
哟，是够操蛋的生活。
大可把“人生”二字连在一起，没错，那就是够操蛋的人生。
阿燃快速写下“人生”二字，越看越有趣。
他歪着脑瓜，眨巴一下眼睛，这“操蛋”具体什么意思呢？自己一时竟也没弄明白。
不过，这重要吗？
不重要，压根不用理会，嚼着文眼，觉得爽口就行。
阿燃想，自己是真正过了愤青的年纪了，若想要“愤青”一把，怎么看都有点矫情了。
05
阿燃在“人生”的后面，添上了“愤青”一词，仿佛略微有了一些美感。
果然还是矫情了，他忍不住嘴角上扬，抬头看了看台上，偌大的会议厅里，充斥着淡漠，台上的激情和台下的无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燃回到自己的世界，继续探寻自己那丰富无比的内心。
他想，内心丰富不见得是个好东西，这样的人，往往非得把自己折腾个半死，才肯安歇。
常常念叨着，男人要对自己狠一点，可是，狠什么呀，具体怎么个狠法？
虽已不再是少年，可非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绝，才会豁然开朗，总是看了一路的风景，最后才开始心疼自己。
自打那貌美如花的未婚妻因跟了更年轻有为的高富帅而悔婚之后，阿燃就开始质疑这个世界了。
他一向自信潇洒，自认容貌清俊，心地善良，可这致命的一击，几乎捣毁了自己塑造了二十多年的三观，待要重塑，却找不着门路。
如此，只得慢慢修复破碎的梦，让一颗心变回原来的温度。
他不想谈什么人生价值这种“思修”上才会出现的条条框框的定义，自觉人生没有那么多口口声声、冠冕堂皇的东西，可以给出自我安慰式的定义。
阿燃知道，路得自己去闯，所谓的自定义，也就是误打误撞地折腾，扑腾到最后，才明白什么是生活，才明白什么叫太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
阿燃翻过笔记本，在另一页洁白的纸面上，写了一个“梦”字。
他顿了顿笔，在“梦”的后面，加上了“想”。
“梦想”，多么漂亮的两个字，可惜自己没有，至少现在的自己，没有明确的梦想。
阿燃挥笔，涂抹掉了“梦想”。
他微微错愕，又不禁莞尔，自己非要那么消极吗？
其实未必是消极，美好的东西，还是有很多，快乐的日子，也还是主旋律，只是，不美好的东西，容易摧毁一切。
这样，不美好就中和掉了所有的美好，它肆无忌惮地摆布着自己的内心，来了又去，去了又回。
06
阿燃在涂抹得一团黑的“梦想”下面，写上了“美好”一词。
他看看窗外，阳光很多，空气很多，每一天都是贼亮贼亮的崭新的一天呐。
太多不可预知的东西，逼迫着自己去回忆，抑或敦促着自己去收藏那微乎其微的美好，诸如金闪闪的童年，已故的挚亲，初恋的亲吻，倾盆大雨下的奔跑……
当翻阅老照片时，就会觉得那是财富，这时，便已开始衰老，入土的葬服，慢慢在心里明了。
阿燃只想知道，自己死去的那一刻，会躺在谁的怀里，并且还有没有什么心愿未了。
所有的努力与奋斗，经历与过程，就只是想无愧于那一颗微小的心，如此而已，最后终了。
阿燃写下“死亡”二字，先前趣味盎然的心，竟有了一丝沉重。
07
人终是要有一死的，又何必过早恍然，阿燃很快回过神来，丢掉了沉重之感。
他再次看看台上，正好迎上了领导的目光，领导点点头，似是对阿燃埋头做笔记的赞赏。
阿燃一时心虚，竟又低下头来，装模作样地在之上涂鸦。
他写下了“回忆”二字 ，开始复盘自己的心路历程。
他想，无论如何，总归是要好好生活的，要学会发现美，爱美，会美。
正如此刻在台上讲话的领导，仿佛也变得可爱起来。
阿燃的心，开始回暖，回顾过往，自己要感谢的人，有很多很多，觉得对之亏欠的人，也有很多很多。
阿燃觉得，饱含一颗感恩之心，亦是一种情分。
人生终究还是逃脱不了一个情字，各种情义，各种际遇，各种道路，各种归宿，杂糅在一起，形成完整的人生。
阿燃不假思索地，快速写下了“感恩”一词。
08
回想曾经的自己，阿燃内心翻腾，忍不住动容。
有时候，不知道路要怎么走，也许不是不知道，只是想回而回不了，想停也停不了。
当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走的是另外一条路，一切难以回复。
这时，只能硬着头皮，告诉自己：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
可恼人的是，真实未必如此。
一路上，放弃了太多，得到了什么？
一路上，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可还想要什么？
所谓的个性与纯真，就是傻不拉叽地，遵循自己的感觉，遵循自己的内心，慢慢地，有了华丽的自以为是的外表和个性，却为了某些东西丢掉了弥足珍贵的自我。
在此情景之下，自己依然还可以哭，还可以笑，但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总是得有一个时机的，不然，不招人待见，也不招自己待见。
大多时候，不懂自己的，其实就是自己，只得宽慰自己，不懂就不懂吧，放着，歇着，乐得省心。
活在当下，知足常乐，这么简单的道理，傻子也能悟得透，自己一个正常人，怎么就如此倔强，非要背道而驰呢？
阿燃这才明了，原来，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生活没有真相，有的时候，自己也未必就是个正常人。
阿燃在“感恩”的后面，加上了“知足”。
09
阿燃回头一看，不免觉得自己多愁善感。
他放下笔，靠在椅子上，看着自己那刚劲有力的字迹，笑自己竟唧唧歪歪，啰里啰嗦写了这么多。
他把本子抬近眼前，寻找着最能表达自己心声的一个词，然而却没能找到。
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有心，想必自己的心，偶尔也会走丢吧。
阿燃不得不承认，自己虽已是成年人，但偶尔还是任性地不想长大。
一直以来，想做的东西，挺多，可真正做成的，却屈指可数。
曾经，一度想要成为一个完美的人，可到目前为止，也就算得上是马马虎虎。
阿燃把心一横，腹语道，管它呢，爱咋滴咋滴吧。
其实，自己想要的生活，很简单，很纯粹，既有成功，也有失败。
回想曾经的自己，学音乐，学了一半，最后放弃了；学画画，学了一半，最后放弃了；学翻译，最后也放弃了。
想开酒吧，被亲友说服了；想出国，为了女朋友留下来了；想流浪，为了父母先忍下了。
若说失败，阿燃只服自己。
他吁了口气，盯着眼前飘飞的尘埃。
果然，自己就如同那低微的尘埃，如此一反省，更加确定无疑。
10
人生就只那么几个黄金阶段，各种缘由，各种纠结，丢的丢了，来的没来。
放弃一种选择，选择另一种选择；放弃一座城，选择另一座城……放弃的放弃了，接下来的，还得继续折腾。
人生啊，青春啊，最后还是免脱不了世俗，只能念叨念叨那蹉跎的似水流年。
最后，怀揣着星星点点的梦，就只剩下好好珍惜了，珍惜身旁之人，珍惜生命的每一天。
换言之，自己还是不够勇敢，若是足够勇敢的话，一辈子一个人，独身也挺好。
为人称道的执着与坚守，只不过是为羞于启齿的空虚与寂寞，找寻一个卑微的出口，若是真正地强大，不婚或不爱，又何妨？
但阿燃知道，自己的人生，终究还是免不了俗套，先事业，后结婚，再生子，跟一个女人，过完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阿燃没有算过。
淡淡的悲伤袭来，抛开所有，为了一个“情”字，只为一个“情”字，自己就成为俗世之人。
情，终是人的阿喀琉斯之踵，一击即中。
虽然如此，但它却也是人生的底色。
阿燃接连写下“珍惜”和“情”的字词，他回看写下的第一个句子，“操蛋的人生”，似已领略一二。
毕竟，谁人能保自己的人生不操蛋？
这样一想，竟可为自己今天的迷思，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过去一个小时，台上的讲话，终于接近尾声。
阿燃合上本子，悠然地转着手上的签字笔，静待下一刻，走出会场，沐浴业已倾城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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