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生也惘矣,其死也悲然。
当逢生死故,风声不解言。
面对一座突然被大雪覆盖的高山,我无法去细想它无数陡坡的险径。
外祖父是家中的忌讳,祖母权威之下,没人敢提,没人敢问。几乎是一段秘史,拿不起、掀不开、断不明。我从那细碎的风声中,拼凑模糊的脚本。秘史只能来猜测,想像那无数善恶的可能,猜测秘史,就是猜测我们古老的自己。
在祖母的嘴里,他是个声色犬马、罔顾廉耻的人。而我觉得他慈眉善目,舅舅们也都待他很亲。现在他躺进了地里,真是到了“盖棺论定”的时候。这是不公平的,你不能和一位死者对质他的生平。我只愿去猜测,或者说,从生死里,探究一点东西……
外祖父是睡梦里突发心脏病去世的,第二天早上才被外祖母发现。谁也不知道他“走”的那个准确的时辰。母亲慌乱地把父亲叫醒“咱爸好像不行了”,他们立刻出了门,只留下我一人坐在床上心惊胆战。从他们的言语里,我不知道“咱爸”是指祖父还是外祖父。不一会儿电话来了,是外祖父。我立刻平静下来了,没有丝毫的担忧与伤感,甚至说,有一丝不是祖父的庆幸。对,我和他应该是没有感情的。祖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严禁我们去探望他和外祖母。我对他残存的记忆里,从此也只剩下陌生与威慑。
可我又是十分伤心的。不是在入殓盖棺的时候,也不是在送殡下葬的时候。而是在灵前的舞狮锣鼓里,在后来许多个有月亮的夜里,我落的泪最真切,最动情。锣鼓声惊心动魄,一轮孤月惊心动魄。我想起了外祖父的最后一天。
外祖父有两儿两女。二女儿是我的母亲,大女儿是我的姨母。早年的时候,姨母因为财产的一些事对外祖父颇有抱怨。姨夫因脑溢血已卧病多年。姨母沿街开了家店,既要照料姨夫还要兼顾打理生意。那天姨母擦了地坐在店前的台阶等着晾干,外祖父碰巧路过,老人看见女儿如此落寞,应该很是心疼吧。那天晚上外祖父对外祖母说“我驮着你咱去买点东西吧。”外祖母是个老小孩,最喜欢外祖父驮着她一起逛逛。那天晚上他买了几斤枣糕一箱奶给姨母送了过去。他从来没给女儿买过东西,也有好多年没有驮过外祖母。这是他的最后一天,似乎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很久之后,似乎一切都恢复平静。很奇怪,在那很久之后的许多夜里,我常常想起外祖父,孤月高悬,江潮入海,只归于天地间我一人。我像是问卜一般,在岸上苦苦追寻,是穷途。我终于要哭了,我哭生死漂泊。脚下即是江涛,我揪扯开自己的衣襟,丢向那隆隆声里,俨然要化作一株清明。心里的深深处,是最苦寒之地。我深藏心底的,一点点升上来了,冰雪消融。我化开了,化作一滴江水,投身到那汹涌的浪潮里,随江入海。一切的拿不起、掀不开、断不明,都随江入海,沉做流沙。
对岸是山,有我走过的山路。还是那样的山风,那样的山谷,那样的月亮,那样的花树。
注:这是我生死探寻的启蒙,从此沉江入海,哭向吊诡的生死漂泊。
生死文书·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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