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沥淅沥,雨不停下,洗刷了细叶,作响了枝芽。
河岸边,风声,雨声,流水声汇成一片,似一群淘气的孩童在赵兮辞耳边嬉戏叫嚷。
哗啦……哗啦……
被雨水浸泡得有些浮肿的手指微微一颤。
哗啦哗啦……
声音越来越大,天空落下的雨滴犹如一支支利箭射在他身上,由缓至急的疼痛像水纹一般荡漾开来,扩散至他全身。
哗啦哗啦!
一阵窒息感涌上胸口,仿佛有人扼住他的喉咙,赵兮辞双眼紧闭,挥舞着手不断挣扎,他想要解开束缚,却发现脖子前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时间在流逝,气力在流失,越是挣扎,他脸上的表情就越痛苦。
你就要死了。
赵兮辞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在说话。
不……我……我还不想死……
在求生意念的驱策下,赵兮辞睁开眼,忍着疼痛强行坐起,身子一侧一甩头,猛地从嘴里喷出一口河水。
“咳……咳!咳!”心脉通畅,赵兮辞单手撑地捂着胸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憋……憋死我了……”
喘息之余,他左右顾盼,只见四周泾渭分明,除了膝下白花花的流水以外,其余满目皆为树林,放眼望去,草木翠绿无边,尽头犹如冥渊深不见底。
雨滴模糊了视线,赵兮辞茫然地看着天空,痴痴道,“这……这里是哪?”他将身下双腿从河流中移出,放在平地上,这才刚要站起,立刻被腿上传来的阵阵灼痛按倒在地。
赵兮辞瞥向大腿,只见左小腿后侧上被刀拉开了两道口子,右大腿后侧亦是有一道,三道口子说长不长,说浅不浅,看起来虽然不严重,但摆在那里就是痛。除此之外,伤口表面还结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痂,因为河水浸泡的缘故,显得有些松垮浮肿,双腿只要轻轻一用力,便会撕裂伤痂,疼痛不已。
然而这没注意还不打紧,一注意,全身上下所有伤痛竟像那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头来。
肩膀, 脸上,深浅不一的刀痕印刻在侧。
后背,前胸,因撞击而留下的淤痛野蛮生长。
赵兮辞身子一瘫,像个废人一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雨点拍打着他的脸。
“还……还不如死了算了,也省得受这般苦……”他嘴上虽这么说,但回想起方才那令人窒息的恐惧,赵兮辞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转身干呕。
“当我没说……还……还是活着好……”赵兮辞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他想要休息,可思绪就是不同意,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重复着过去,提醒他不要忘记。
赵兮辞似乎记起了什么,睁开眼,惊道,“阿启呢?”
他顾不得疼痛,拖着虚弱的身子在地上艰难爬行,一边爬,一边呼喊着阿启的名字。
“阿启……阿启!”
沿着河岸从上到下,赵兮辞寻遍周围每一个角落,弄得身上衣服又脏又破,可仍旧没有找到关于他的一丝踪迹。
“阿启!你……你可千万别死啊……”赵兮辞跪坐在河岸边,望着身前湍急的水流,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小乞丐,他通水性吗?摔下来的时候没磕到头吧?会不会已经……
“我……都是我的错……”他低头握紧双拳,目光盯着地面哽咽良久,突然抬起手猛地朝自己脸上扇去。
啪啪啪!
几掌下去,血色瞬间跃然于脸上,“都怪我!都怪我任性!当初就不该拉你出来学剑,就应该让你在荒庙里待着,否则……否则你也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血从嘴角滑落,和地上雨水溶在一起,赵兮辞停下动作,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
哗哗哗!
身后树丛忽传来一阵窸窣,赵兮辞微微一愣,想到阿启,心中希望之火再度燃起,难不成刚才的呼唤他听见了?!
赵兮辞回过头,惊喜地望向树丛,“阿启……”话音正欲出喉,只见两把明晃晃的长刀挑开树枝,从缝隙间走出两名黑衣男子。
“什么?!”赵兮辞心一惊,连忙捂住嘴,卧倒在地。
“这里没有。”
“走,那去河边看看!”
河边?!
赵兮辞左右张望,这河岸周围碎石零落,哪有什么遮挡!远看还有半截杂草障眼,近看根本无所遁形!怎么办?!
嗒嗒嗒!
脚步声越靠越近,赵兮辞静静躺着,面如死灰。此情此景,他是想动却又不敢动,不想坐以待毙,却又无能为力,跑是绝对跑不掉的,但不跑肯定被杀,与其被杀,还不如自我了断!
赵兮辞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想要自杀,他张开嘴用力一咬舌,可当牙齿真踩在舌床上时,他又立刻松开口,呼哧呼哧喘着气,小声道,“疼……疼死我了!”
嗒嗒嗒!
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赵兮辞一撇身旁激流,想都没想便一头扎进其中,双手死死扣住河底石块,以防自己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这里也没有。”走在前头的黑衣男子将手中刀收入鞘中。
“得,白跑一趟。”跟在后头的黑衣男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右手挥舞着刀在地上肆意乱扫,扬起阵阵草屑,“我……”
“等等!这里有血!”前头男子俯下身,一沾地上稀稠的血渍,紧接着站起,拔出腰间刀,环顾左右。
就在这时,男子脚下碎石碓中突然窜出一条蛇,亮出锐利毒牙,扑向他大腿。
“什么?!”男子一惊,撤步闪避,却见身后飞来一把长刀,切在蛇身七寸位置。
扑哧!
刀尖刺入地面,蛇身断为两截,不再动弹。
“谢……谢了!”黑衣男子倒吸一口凉气。
嚼草男子走上前来拾起刀,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我就说嘛,从这上面摔下来,怎么可能还活着?!就算没溺死,呆在这片森林里也早被毒蛇猛兽咬死啦!看!你非要来找,差点把自己的命也给搭上了!”
“还不是上头吩咐下来的,让我们查仔细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上头如果叫你去死,你也要去啊?脑袋机灵点!再说了,两个小屁孩能干什么?难不成还能躲在这水里啊?!”说着,嚼草男子拿起刀指向水花四溅的河流,“要不要我证明一下给你看看?”
潜伏在水中的赵兮辞看见那锐利的刀尖悬挂在自己头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嚼草男子见同伴不说话,便抬起刀,准备下刺。
“算了算了!”黑衣男子手一摆,拦在他胸前,摇头道,“是我多虑了!地上这血……说不定是刚才那蛇吞食其他活物留下的……”
“这就对了嘛!”嚼草男子收回刀,勾住他的肩膀,笑道,“走,回去喝酒!正好你也来一壶压压惊!”
“好好。”黑衣男子点点头,回望一眼河流,转身离去。
待二人走远,赵兮辞哗啦一声从水里爬出,捂着胸口跪在岸边一阵猛咳,缓了片刻,他扬起脸,目光狠毒地盯着树林深处,咬牙切齿道,“我想起来了……逐沙帮和大伯……就……就是他们……杀了李子,杀了爹娘,杀了赵府上下……我现在还不能死,这仇,我一定要报!”
银光乍现,雷鸣震响,赵兮辞抬头望一眼黑云渐浓的天空,身子不由得一颤,他已能感受到冰冷河水带来的凉意在体内慢慢扩散,风越来越大,雨势越来越急,若不及时找个地方避雨,恐怕就要冻死在这里。
赵兮辞双手撑地缓缓起身,抬脚向前轻踏一步,扑通!眼前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栽倒在地,腿上伤口传来的阵阵灼痛烧得他龇牙咧嘴。
汗水和雨水相继从脸上流下,赵兮辞贴着地面匍匐前行,时不时昂起头四处张望,找寻树下断落的枝干,腿脚不便利的他现在急需一根拐杖。
他一棵一棵地找,不知疲倦地爬,扯得身上衣服碎裂成条,终于在一棵大榕树下寻得一根粗细适中的树枝。
赵兮辞扶着粗壮的榕树干站起,将枝干夹入肋下,小心翼翼地迈开腿。
一步,两步,三步,有拐杖助力,他腿上痛感明显少了许多。
赵兮辞抹去额头汗水,痛苦的脸上露出笑容,“天不亡我啊……”又是一步迈出,身后跟着传来一声窸窣,赵兮辞脸色一变,转身侧目,只见一头灰狼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
赵兮辞躲闪未及,一把被灰狼按倒在地,狼爪刺入他肩上伤口,疼得他哇哇只叫。
“啊啊啊!”他横握拐杖架住狼头,拼死阻拦,奈何这蛮兽气力惊人,硬是将拐杖按下。
锐利的尖牙不断向他逼近,赵兮辞面如土色,死撑着拐杖不放松。腥臭的唾液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他紧咬下唇,用尽全身力气与之对抗,全然不顾自己这副残躯有多重,有多痛,全然不顾伤口流出的鲜血有多红,有多浓。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我……我绝对不能倒在这里!我还不想死……我还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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