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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站台》在男人的大嘴巴里胡蹦乱窜,他用手从前往后拢着像鸡窝一样蓬乱的头发,那双穿着拖鞋的光脚脚后跟一抬一落地打着节奏,脚上的冻疮被颠出紫红的血水。“人家唱歌要赏,他唱歌要命。”“这家伙唱歌真狠,不止要别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要。”“这带着哭腔的歌声,扎心,简直能把人的肝肠唱断。”过往的乘客议论纷纷。
疯男人住了歌声,停了脚上的节奏,伸手从那件脏得看不出模样的军大衣口袋里抽出一张结婚照和一束零落的塑料玫瑰花。他一手举花,一手举着结婚照,扒拉着一个接一个的旅客问:“看见我新娘了没有?”“谁看见我新娘了?”
他在人群中穿梭着。
半疯半醒的时候眼前会断断续续地浮现出一个个若隐若现的画面。
他复员回家,一个女孩卧轨自杀,他迅疾地跳下去,把女孩抢出来,忙乱中一条腿骨折……女孩说她父母离异,谁都不肯要她,她从小跟奶奶长大,奶奶去世了,她出去创业,但创业失败了,所以她不想活了。他说,他也是一个人,他十三岁时他父亲疯癫跳井自杀,母亲改嫁了。“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俩齐声说。她在医院照顾他,他天天给她唱歌逗她开心。他喜欢上了她,她说她也喜欢他……三个月之后,他出院了,左腿比右腿短了一寸。他来车站送她,临上车时他把自己的复员费、车站给的赔偿金和见义勇为奖金全部给了她,他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她说她处理完麻烦就来做他的新娘……之后他晚上在网上卖东西,白天拉着一条瘸腿在这个车站捡垃圾,在此守候他的女孩。
十几年后的一天,他终于看到她拉着红色旅行箱从出站口出来,他等到她了!虽然她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她笑得很甜。她说她来做他的新娘,来听他唱歌。四十几岁的他心醉得一塌糊涂,天天唱歌给她听,他还把自己的银行卡交给了她,卡上有他这些年捡垃圾和开网店攢的十几万元钱。
可是七天后,她消失了,那十几万元血汗钱也消失了。他只收到她发的一条微信:我走了,处理完麻烦也许我还会回来做你的新娘。他给她回微信,他被她拉黑了。她打她电话,电话空号了。
他追出去,他看到对过公交车站上她的影子,他无视眼前的红灯,拖着一条残腿狂奔过马路,好几辆车都差点撞上他,他马上到她身边了,伸出手就可以抓到她了,就在那一刹那,她上了去高铁站的公交车,车开走了,他无望地手就那么无助地伸了好久……
他追到高铁站,他只看到她一个进站的背影,他买了站台票追进去,但是他再也没找到她,他想她也许是化了装在演一场戏……
他双手抱头坐在出站口的地上,多年之前的部队生活告诉他,做人要真要善要无私,他想不通他的真诚为什么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背叛,他更想不通一个看上去那么温柔那么和善那么纯净的女孩怎么会是个骗子。他好像觉得车站上进进出出的人都是骗子,他觉得全世界都是骗子。也许他身上有他父亲疯癫的基因,也许他那颗诚实透明的心容不得半点污垢,总之,他的头想炸了,他崩溃了,他疯了。
“不,她不是骗子,她还会回来做我的新娘,回来听我唱歌。”从此,他就黑白游荡在出站口唱歌,寻他的新娘,等他的新娘。累了困了就躺在外面的长椅上睡觉。
忽然,她看到了她的新娘拉着旅行箱向他走来。他上前抓住她的胳膊说:“你终于回来了,你看,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玫瑰花。”她把手里的塑料玫瑰花递给女人……“啪”,他脸上被打了一个耳光,又被啐了一口吐沫。他人被一巴掌打醒,他揉揉眼睛,原来不是他的新娘,只是身形有点像。他的玫瑰花被打落在地,散落的塑料花瓣被风吹远。他去抢地上的玫瑰花,抱着七零八落的玫瑰花,他趴在地上呜呜地哭,好像花烂了,他的新娘就彻底回不来了。
他看到,他的新娘在车站广场红色莲花喷泉下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抱在怀里,他冲过去搬过女人的肩膀:“你怎么找了别的男人?你不是说会回来继续做我的新娘吗?你的手机怎么就空号了呢?我一次次相信你,你怎么能三番五次地骗我呢?”他愤怒地打出一拳,他的手被莲花喷泉磕得流了血,他定睛一看,喷泉下什么也没有。
“看到我的新娘了没有?看到我的新娘了没有?”他继续在出站口守候,继续在不停地唱歌,仿佛他的歌声是她的向导,仿佛车站就有他的新娘,仿佛车站就是他的家,仿佛车站就是他的希望……
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一个拉着红色旅行箱的女人走出出站口,她听到熟悉的歌声,朝着正在唱歌的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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