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梦见自己小时候的事。
梦见自己挽着圆圆的发髻,上面还别着两朵珍珠花,身上穿着新做的小翠罗衫跟在哥哥身后,屁颠屁颠地追那个背影。用奶里奶气的声音不停唤着“哥哥,哥哥……”
那时候的府里花开的很艳,她院里种满了各色牡丹,她兴起掐下枝头最大的一朵,举到他面前,笑嘻嘻地抬头问“好不好看”
记忆太遥远了,模糊了面容。
她已不记得哥哥年幼时的脸。却记得哥哥从手中的书卷上移开目光,那温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好看,慕儿的眼光真好。”
一个小厮跑来兴冲冲地禀道:“恭喜少爷,不日就可进静庐书院念书了。”
“真的?!”少年兴奋地叫道。
“老爷已经给夫子备下了重礼,就等启程了。”少年惊喜地朝前院奔去,她也跟在后面。
结果被园中的小石子绊了一跤。脸擦破了些皮,她不顾疼痛,紧盯着远去的身影,眼中却渐渐泛起泪光。
“哥哥,你别去啊。 ”
“哥哥,求你不要去那里。”
“你不要遇到那个人了,他会夺了你主帅之位,还将你围杀在宫城内,让你背上反叛之名,受万世唾弃 ……”将出口的几句话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搅动,像一把刀子尖锐锋利,捅破了岁月静好的美景。
林逾静尖叫着睁开眼,入目一片黑暗。
脸上湿漉漉的。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只可看见高墙上月光自栏杆撒下来。身下稻草不好躺,膈应人。她惶恐地发现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囚服,罩住已有些凸起的小腹。这是……
这是……她在牢中染病的前夕?
她疯了一样爬向牢中的另一个角落,认出了那个濒死的老妪 。 “小姐……小姐,你要记住,你是府里最后一个人了……好好保住自己的命,不能让他们都白死了!”老嬷嬷颤巍巍地抬起手,想抚摸她的头发,却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脑袋里的尖叫声像要冲破所有墙壁,直奔嗓子而来。她从梦中醒来,大汗淋漓。
入目还是熟悉的八角琉璃灯影,映在暗纹绸缎上。
林逾静有些不安地打量四周,自己躺在大床上,屋子里点着可供照明的灯,夜已深了。回想起仿佛眼前可见的场景,她长吁了一口气。
竟然做了一个梦中梦。
“娘娘你怎么了?”一人听到响动,执灯从外间赶来。外面齐刷刷跪地的声音。她看见一个婢女走进来,正是她的贴身婢女秋颖。秋颖到床边挽起床帘,取来安枕将她扶起来坐着。“无事……”她一起身就察觉到自己背后全被汗浸湿了,吩咐道,“去取我贴身衣物来。”
婢女应声去了。
林逾静不禁回想起刚才的那个梦。
哥哥离开这世间,已有将近十年了。她还会时不时想起小时候的事。
等换身衣物,她喝了口端来的热茶,问道:“皇上歇在哪个宫里?”
“在琼华宫。”秋颖支支吾吾地说道,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已经几日了,皇上每日都会去琼华宫王昭仪处。林逾静目光一沉,她多年经营费心收集证据,已授意几个大臣上书,力图将多年前的梁王案翻案。朝中反对的声音不少,而这王家便是最大的反对者。她不能不想,皇上的意思是否支持王家。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见外间一片跪安的声音。
“慕儿你怎么样了?”明黄身影直接闯入殿中。她心中一片恶寒。自己梦魇惊醒才多久,竟这么快就传到他耳中。殷子清的这张脸还如当年那般俊朗秀雅,可她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你这病,拖了许些时日。”殷子清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多少年她无所出,能立于后宫不倒靠的不光是他的这点柔情。多年经营她又怎么甘心在这时候倒下。“皇上打算怎么处置陈奚?”她一拢常服,问道。
殷子清眉心一动,温柔地说道:“这事你不必担心,朕已交由他们去查了。”多年的枕边人她心里清楚,他面部的小动作可以看出他有些不快。这不快是为什么,因为不喜自己插手此事,还是与自己意见相悖?
“皇上是准备放了他?”她怒气一动,“陈奚他欺压国公府那么多年,满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如今他逼死了白嫊!”“朕知道。”殷子清面上未有波澜,道:“等调查清楚之后,自然会好好处置。”
她盯着他那张脸,心里寒意肆起。她不是不知道,陈奚是皇上亲信,可是他也不该不知,白嫊是与她从小到大的至交。当年在狱中,只有她偷偷买通狱卒来看望。若不是白嫊冒天下大不违藏她于国公府,倾全府上下救她,如今不会有林逾静在这世上。
“若说是陈奚逼死了她,谁也拿不出证据来。这白嫊本就是自裁而死,如何能给他定罪?”
她气得厉声道:“我不信陈奚他这么多年倒行逆施没有留下一丝罪证,那些御史都是死人吗?除非是有人有意包庇!”
殷子清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冷言:“慕儿,不要让我为难。”
她郁结于胸,哪怕殷子清已离去多时,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白嫊死了,对她打击沉重。这更加加重了她的病情。皇帝对此事不过问不处置,无疑伤了她的心。宫中渐渐有传言皇帝偏宠琼华宫的王氏,竟逐渐冷落了她。
朦朦胧胧的,她梦见了国公府那间别院的房间。白嫊站在她背后给她梳妆。闻见她的衣袖上满是香气,伸手摸摸她的肚子。
“孩子你可要快点出生,到这世间来保护你母亲。”
熟悉的细言软语几乎让她垂下泪来。那时候,她们很期待自己腹中的那个孩子。
可那个孩子最终还是没能生下来。白嫊会不会怪自己没用呢,没能护着她,让陈奚这种人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是她太没用了。
林逾静恍惚中听见一阵哭声。一双手紧紧捏着她,颤抖着在她耳边说:“慕儿,朕不许你走。”一会儿,又是几阵子女人的哭声。她听出中间有一个尖细声音是琼华宫的那位主子的,若是平日里她肯定要打起精神来训斥这些人。可她实在有些累了,累的睁不开眼,索性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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