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
一
石桥就在老屋的旁边,出大门向左十来步就到了桥西头。桥面全部是由长约五米的四方形石柱并排铺列而成,两边高出桥面同样的两根石柱,代替着栏杆的作用。桥墩也全是由巨大方正的石块砌成,迎水的一面是尖的,河水流过时就被它劈开,溅起一些水花。整座桥看上去朴实无华厚重无比,唯一有点艺术性的,是桥头的四个石狮。
我的回忆总是从其中的一个石狮开始。那是冬天里一个晴朗的日子,一个四岁的男孩象往常一样骑在石狮背上玩,他的母亲在旁边的地坪里趁着难得的好太阳翻晒一些东西。也许是一个动作的失误,也许是温暖的阳光让他昏昏欲睡。总之,他从狮背上掉到了河里。他的母亲没有看到这惊险的一幕,但一些响动和空旷的狮背让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因为不识水性,她只能高声地呼救。偏偏那时候家里没有一个男人,赶来的只有男孩的外婆,一个七十岁的小脚女人。掉到河里的男孩没有沉到水底,或者说还没到水底就浮了上来。他安静地躺在水面上缓缓地流动,流过石桥后,他看到惊慌失措母亲和外婆在桥上徒劳地忙碌着,手里舞动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平时那是用来晾衣服和被子的。他没有看到远处的河堤上,一个男人正向这边奔跑,就是这个人救起了他。回到岸上的男孩一个劲地掏口袋,当他发现里面的那些糖粒粒都不见了时,他感到了失去的痛苦,而这时他的外婆冷不防给了他一个响亮耳光,当时的他不知道这是除邪的一种手段,因此委屈得放声大哭。他愤怒地对外婆喊道:我的糖粒粒都没了你还打我啊!
那个男孩就是我。这件事情在以后的日子里被母亲和外婆反复的提起,以上的情景就是根据她们的描叙略加修饰整理而成。至于我没有淹死的原因,她们在反复分析之后一致认为:一是那个好心的男人,二是那件厚厚的棉衣。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那以后又是四十多年了,我却依然两手空空,还没有看到福的影子,可见老话也是不太可信的。
二
夏天的时候,常常有一些和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孩来石桥上比赛跳水。这项勇敢者的运动把我胆小的天性暴露无遗。看着他们毫无惧色地争相跃入河中,激起很高的水浪,我真是无比钦羡又无比沮丧。我也曾站在桥边想咬咬牙一跃而下,但终究没有勇气付诸行动。
石桥最热闹的时候是夏天的晚上。比起潮湿闷热蚊子扑面的屋子,石桥是最好的的去处。太阳还没有收尽它最后的余晖,小孩子们就把家里的竹凉床抬到了桥上。桥中间最好的位置总会为一个人留着,他就是桥那头的石叔公。当他迎着我们无限仰慕和期待的目光踱上石桥,故事会就开始了。他肚子里有着说不尽的传书:象《水浒》、《杨家将》、《薛仁贵》等等。有时候他也会讲一些鬼怪故事,把女孩子们吓得高声尖叫,我虽然心里也打鼓,却能强忍着,黑黑的夜里谁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实在没有风的时候,我们就站在桥上高声吆喝:南风北风哦~喂~,假如碰巧有一丝风吹来,我们就会骄傲得象一只大公鸡,以为那是自己的功劳。
石桥也是看风景的好地方。来来往往的人不说,单是河里捕鱼的小木船就能让我驻足半天。最爱看的是船头亭亭玉立的鸬鹚,她们有着扁扁的嘴长长的颈和乌黑的羽毛。只要渔夫一声令下,她们就会象箭一样地射向水中,她们潜水和捕鱼的功夫总让我惊叹不已。我常常想,鸬鹚们是不是以食鱼为生,如果是,渔夫会舍得拿来之不易的鱼喂她们吗?可惜的是,这种原始但最文明的捕鱼方式不久就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尼龙渔网。网鱼就无趣得多,只有起网时点点鱼鳞的反光才会吸引我的眼球。至于后来的雷管炸鱼和农药毒鱼我不想再提起,它们都太过残酷违背天理。我也常常坐在桥边钓鱼,最初的钓竿是一根毛竹一段棉线和一个用缝衣针弯成的鱼钩,鱼饵一般是蚯蚓或者饭蚊子。虽然鲜有收获,却乐此不疲。后来年岁渐长兴趣渐失,上高中后就完全告别了钓鱼生涯。而此时几位堂弟正茁壮成长,他们以蓬勃的热情在石桥上继续着这项事业。看着石桥上他们雀跃的身影,我知道我的少年时代正渐行渐远。
三
九十年代一天夜里,石桥垮了!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大相信,那么坚固的桥怎么说垮就垮呢?我是在过年的时候才看到垮塌后的石桥,一半的桥面不见了,粗大的石柱凌乱的散落在河水中,几根没有断裂的还斜斜地依靠在岸边,像是跌倒的小孩等待有人将他们扶起,桥的另一半则基本完好,石桥成了一座断桥。缺口处搭着一块窄窄的木板以供路人行走,当时我就是抱着年幼的女儿颤颤惊惊地走过木板回家的。堂兄锡全一定更痛惜石桥的垮塌更感到断桥的不便,他历时两年四处游说,终于弄得一笔资金将桥修复。只是修复后的石桥已不再是纯粹的石桥,那些钢筋混凝土看上去就像皮肤上一道道刺眼的疤痕。锡全兄贡献家族和乡里颇多,常为家人称道,使无能的我既钦佩万分又惭愧不已。
据老人们说,石桥曾经是这一带重要的交通要冲,桥两头的河边曾经聚居着几十户人家。后来河那边修了一条可以跑大汽车的马路,这些人家就逐渐逃离石桥向马路汇集。如今的石桥上已是人迹稀少,桥头只剩下我家老屋还在与他相依相伴,而那些赤脚的少年也一个个走过石桥走向远方。
石桥,你静静的躺在那里已经一百年了吧,你的孤寂一定比我更深更长。当苍老的我再一次走近你,你是否还认得那个曾经镇日在你身旁流连的少年?当我再一次摩沙你粗糙的身躯,你能否让我疲惫的心得到些微慰藉?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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