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犯（上）

1、

叶小开站在六楼，看着扶梯上紧紧挨着的人头出神。大厅里喷泉旁钢琴自动演奏着，潺潺流水和悠悠琴声相和成趣，想起周莓头一次来这家医院落寞的眼神倏地透出光，医院还真是深谙药前一颗糖的道。可惜，排队的人依然焦灼得像憋了很久的尿，等候的人眉头皱得仿佛熨斗也烫不平。

忽觉舌燥，叶小开翻了翻裤兜，零散的钱币之间掉出个羊毛毡娃娃，黄澄澄的，他完全想不起她进去之前摸过他的口袋。看着羊毛毡娃娃厚厚的嘴唇，倒是蛮像自己的。周莓总说弹着他的唇说，第一次见到你这般厚嘴唇，就笃定这个男生一定不是薄情之人。

走向贩卖机前，旁边一个男人垂着头，不停揉捏着紧闭的双眼，眼角布满了皱褶，身上湖蓝色的衬衣却平整如新，座位旁边放着方方正正的公文包。

叶小开不禁一喜，“师傅说得果然没错。“

2、

钱潜按着脑袋，恨不能把头里面的隐隐作痛给挤出去，或者说是把某个想法挤出去。恍惚间，女儿躺在医院一个月了，女儿逐渐掉落的头发和妻子在他怀里的泪水慢慢才让他承认这不是个能醒来的梦。

与妻子来到沈阳已经十年了。两人大学毕业后是班里唯一没有分手的一对，因为那时的钱潜一无所有除了关欣，也就无所谓爱情和事业的两难了。

关欣带着厚厚的圆框眼镜，总喜欢倚墙而坐的钱潜看讲台时正好能端详第一排走道旁的关欣侧脸，她鼻子有点塌，但圆圆的鼻头和鼻翼煞是可爱，睫毛纤细绵长，眼眉低垂的时候他总是替她的卧蚕感到发痒。后来关欣最得意的把戏就是把脸埋在他的耳畔，不停眨眼戏耍他的脸颊。

就这样，钱潜上课的次数多了，连关欣下课去哪个食堂打什么菜买什么酸奶都摸索得一清二楚。邂逅的次数多了，关欣就对这个自来熟的男孩泯了戒心，看着他手舞足蹈讲话的模样，她总是笑眼弯弯。她有时会想，这个打过群架出入过地下钱庄的男孩怎么就铁了心要追她这样一个了无生趣的女孩，但是看着他眨巴着眼睛抿着唇瓣怔怔看她的眼神，她总是很想抚顺他额前的乱发。

在一起后，钱潜在宿舍楼下等关欣去上自习，看着关欣带着盈盈笑意向他走来，他忍不住想自己何德何能，浑浑噩噩被大学上了三年还能牵着这样明媚耀眼的女孩。

有人说，在一起无非两种，性格相似或是性格互补。他们大概是性格迥然的那种，关欣冰雪聪明，慈悲多感，任谁欺负了只会窝着不说话。而他却多了一些狡黠与狠劲，任谁也欺负不到他的头上。逛街时，总能发现关欣愣愣地看着拾荒的、乞讨的、扫地的，慢慢的在钱潜的怒斥下，她倒是不丢钱了，但出火车站的时候总要把手里的零食递给他们。钱潜告诉她“他们都会丢到垃圾桶的。”她不信，昂起头瞪他。“钱潜，怎么办，咱们俩真的太不一样了，我觉得我不能和你结婚。”关欣曾经好几次在争吵时跟他说过这句话。他没放在心上，在他心里，女孩子善良是好事，只是怕她受欺负。

感谢上苍，钱潜最终看着关欣着洁白婚纱袅袅婷婷向他走来。然后蒙蒙的降生，下班回到家，看着妻子用换过尿布的指头划过着蒙蒙的鼻头，钱潜总感觉像是置身校园里，他也喜欢上完厕所洗手出来刮下她的塌鼻头，然后看着她气急的模样。真幸福，钱潜脑袋里总是会蹦出这个字眼。

直到蒙蒙倒下的那一天，他像是被抽去了骨架般瘫软在沙发里，人啊，还是得小忧小愁不断否则安稳久了，定有挖骨之痛啊。

看着银行账户里的钱都变成注入蒙蒙身体里的药水，看着精灵古怪的蒙蒙越缩越小像是慢慢在泄气的皮球，钱潜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里萌生出这个想法。可能是医生下病危通知单那一天，可能是蒙蒙晚上醒来捏着自己手指头说疼的那一刻，可能是关欣提出来卖房子那一瞬。

他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老公，蒙蒙醒了。”睁开眼妻子站在病房前唤他，他忙的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