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轿
图片发自奈尔民俗之见,颇有高瞻,肩舆流传,尤有年代,若涉其久远之源,不堪深究,只此轻查民间,便为人间之一快事。
唢呐在山坳之中响彻开来,一点深红悠然展开,远处那件事忽而刻意展现全貌,忽而转向犹抱琵琶,大摇大摆自那个山头过来。麦芯细制的苇哨,曲声婉转,悠扬四散,唤回山民偶尔回应,多几分清韵,或是少几分。
心思缜密的山民则翻过村庄的崖岩,找块干净的地界,随身筛下,眼目所及,为四人花轿。引路两列“吹师”,单列为二,俗称“唢呐匠”。走在吹师前面的,是一年纪稍大的男子,精神矍铄,步履稳健,身材矮小而厚实,底蕴深藏,莫不是于礼数知之甚厚者?山民看得热情洋溢,更兼轿侧立行两位送亲女伴,眉头纤细,脚步轻盈,楚楚动人。
“凤冠霞帔闺中等,八抬大轿轻扣门”,然此时之状山民唯见四抬花轿精美装帧,轿顶顶盖红艳无极,摇摇闪闪。山民瞥向村中,诸家院门深闭,堪有“雨打梨花深闭门”之状。山民且未关注村落,亦未关注这楠木轿,更多心思一味地沉浸于唢呐别具一格的笛声中。想来王磐之言:“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声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甚么真共假?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其实不然,现今这民不怕,反为其余闲之乐事。唢呐哨声微断,山民紧蹙剑眉,深敛呼吸,花轿欲将急转,行之愈切,呼吸愈加深敛。轿顶流苏微颤,山民身子前倾,目瞪口呆,彷佛这轿身太宽,在山民的眼里,眼前这道弯难以逾越。这时喊轿人一个箭步,在弯上踮踮脚,转过身对着抬轿人以卖唱式的声音吼道:“前面大转弯,前弯后不弯”,同时五指张开,手臂向前上方举起,仿佛是对后面这群人示意:“慢慢来,不要慌”。这卖唱式的声音响彻整个村庄,在山民脚下的石崖上奋力回弹,掩过所有其它音律。此时村庄、长路、山民,一同享有这韵远古的回声。音律减弱,抬轿人在弯上开始细致挪动,前头调整角度,后面原地踏步,步履回旋着,在喊轿人回身一刻,轿身早已与路平行。于是唢呐又扯开它的腔,呜呀呀响了起来。山民眉头微放,悠长舒出那一口浊气,以作为解除险急的回应。
轿夫又踩着花步颠着脚,将轿子闪得起起伏伏,摇摆不定,“这是俗称的‘闪轿’吗?”山民在石头上站着怀拥这一份疑问,而后确信无疑。“这是抬轿技术的上乘”,他自己对自己说,将烟斗收紧腰带里。一波一波的喊轿声催促着,仿似这山民爱上了这喊轿之声,眉头复又变皱,那妄想再次听到这声喊轿的企盼早已狂漫不已。忽然那声又开始响起:“金钩两挂,双手端下”,尤其刻意地将尾音拖得冗长,但毫不乏味,此次,他没有转身,只是对着他前面的空气叫喊。四个轿夫动作配合一致,将轿杆自肩上取下,顺手挪入双手手弯里,四人侧身而行,轿身顿时下跌,片时又复平稳。几根刺条张牙舞爪盘踞于轿顶一寸之上,此时已轻快向后退去,轿底与地三寸之隔,所有当局者波澜不惊,有人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唯有看客难以按捺,彷佛自己早已是局中角色,正在轿中受颠簸。无论他们怎样变换,都在现时回归了原本的行伍,以渲染一种莫知名的风味。
山民脸上泛着喜悦,此情此景为其带来裨益,及唢呐声近了,他便转过头去,不看这期许已久的境况,没有人理解,或许仅他自己。他所欣喜的,是唢呐,是喊轿人。及至村口,忽而两声锣鼓震开村庄的寂静,而后一只鹅的叫唤宣布村庄又归入了沉寂。那动人的嗓音在山民的耳膜上振动:“前面有道坡,慢慢往下梭”,众人皆放慢步调,轿夫也收敛了花步,山民打量着轿身布盖,极力模仿着轿里人的表情,时而紧张,时而舒畅,眉头长敛或短促总在转瞬间变换。
等轿伍行列穿过村子,山民又回过头来,望着他们即近的河,他开始四处找寻艄公的踪迹。他们到了,声音都断绝了,唯有一声冗长、缠绵的回声在河面荡开:“前面是条河,等着艄公过来驼。”他们像那群石头一样在河边蹲下,唯有两个特别的小点格外显眼——两送亲女伴,依旧亭亭站着。这时,艄公吹着口哨,吹着河风,从竹林里信步怏怏踱来,递过舀水器物,此时便有人将轿抬上船去。山民望尽一切,看着那路的轮廓消失得远咧。他手往前伸了伸又略显不自在,羞涩地想要喊出,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欲言又止,抬起的手迟迟不肯缩回,或者不能缩回。
已然片时,队伍中唢呐再次响起,有人在山岗上想要喊出什么,却有人早已卖着浑厚的声音抢占了先机。不时是:“前面大转弯,前弯后不弯”,断续地又响起:“金钩两挂,双手端下”,声音在山民的耳中渐渐远去,山民取出腰间的烟袋、烟斗,这时又淡淡传来“金钩两挂,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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