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天气渐暖。
那天我照例去看妈妈时,妈妈正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戴着我新买给她的帽子,在楼下晒太阳,阿姨上去做饭了。
妈妈和小弟住的是带电梯的公寓楼,她刚出院那会儿,不想出门,怕见人。后来下来晒了两次太阳后,就天天盼着下楼,一呆就是几个小时,舍不得上去。
我把买来的蔬菜和香蕉送上楼去,就下来陪她。
妈妈知道我今天要来,我刚在她身边坐定,她就很认真地说:“我要跟你说件事情”。
我每次来,她好像都有一个准备好的话题,她是个很有主意的老太太。
“你记得你给我买的那个和田玉的手串吗?在上海,2000块钱买的?”她问道。
手串我当然记得啊,价格有点记不清了,我说。
“2000块买的,和田玉的,”妈妈很肯定地说。
我点点头,她的记性有时比我还好呀。
妈妈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今天把它还给你,我也用不上了。”她眼里满是忧伤。
我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想安慰她,语言又太苍白。
“你先留着吧,以后再说。”
我还是再三推辞。我知道,这些年,其它首饰她都不怎么戴了,唯独这玉手串,一直都戴的,护身符一般,只是这次生病后,才没见她戴了。
妈妈有点急了,“唉,我留着还有什么用?你拿去可以戴,你看魏阿姨,身上都戴满了!”
这点我倒像妈妈,平时很少戴首饰,嫌麻烦。魏阿姨的大金项链子、金耳环,整天在妈妈眼前晃来晃去,像示威似的,老太太有点不爽。
“好好,以后再说哈,我推你走走,你可以到处看看,多好的春光呀!”
我转移了话题。
我推着妈妈的轮椅,在小区里转悠,走走停停,扯着闲话。看看满眼雨后的绿色,看看挡秋千的孩童,听邻居夸她气色不错,还说有女儿陪着,她真好福气…,妈妈很开心。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到了午饭时间,我们才上楼来。
回家后,妈妈有点疲倦,坐在凳子上喘气,说头有点昏。我想让她先喝点水,她固执地摇摇头。
歇了会儿,妈妈示意我扶她到卧室,关上门,她要找那条玉手串。我心中暗暗惊讶,妈妈今天记性怎么这么好,最近她总是刚刚说的话、做的事,转身就忘了的?
她的卧室不大,老的新的家具挤的满满当当,只留下窄窄的走道。所有东西都是按她的意愿摆放的,她的床最是干净的,谁都不能随便坐。卧室绝对是她的个人空间,她是这里的王。
她让我坐在她旁边的矮柜上,自己扶着床沿,一点一点挪到老衣柜旁,老衣柜跟着她搬了几次家,里面装满了回忆。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柜门,摸出一条淡绿色很雅致的手绢,展开抖了抖,说,这手绢还是和你爸爸在广州时买的,12元一包,4条,不零卖,你爸爸说那就买一包吧,3元一条,贵是贵点,质量好,比一般手绢厚。
我摸了摸手绢、父母十几年买前的手绢,无言地点点头。十几年前,我风华正茂,爸妈尚年轻,还能帮广州的大弟带孩子。
接着,妈妈又挪到床头柜旁,让我帮她拉开最上面的抽屉,她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去,从内衣内裤的下面,摸出她要找的玉手串。
“这是你在上海花了2000元买的,和田玉的,记得吧?”妈妈又问了一遍。
我沉沉地点点头。
那是世博会那年(2010年),她和爸爸在上海时,我给她买的第二条玉手串。第一条是在城隍庙的老庙黄金店买的,翡翠龟背手串,1500元,我很喜欢,结果妈妈不喜欢,她信耶稣,说不能拜其他神,不能戴,于是我留着自己戴,后又在徐家汇的东方商厦给她买了这条和田玉手串,玉白中泛点淡淡的紫,也很好看。
妈妈的手腕特细,戴玉镯空空当当的不好看,但当时她听说玉养人,特别想戴,而且最好像她的老姐妹们那样,是女儿送她的,说出去也有面子。
我们跑了好多家,最后我劝妈妈放弃戴玉镯子的想法,戴玉手串,一样是玉,一样对身体好。
爸爸妈妈都很注重品质,玉啊翡翠啊,真假难辨,所以我们都是在大商场选购,还是那句话,贵是贵点,但保证不是假货。最后,我们终于在东方商厦选到了妈妈满意的这条手串。
那天我们爷仨选手串的情景我还清晰地记得,甚至是洋溢在每个人脸上的笑容。爸爸笑是为妈妈高兴,我笑是终于了了妈妈的心愿,可以松口气了,妈妈笑应该就是得尝所愿吧。
人的记忆就是如此奇怪,好多事,转身就忘了,好多事,当时也没有觉得它多特别,可它却刻在了脑海里。
十年过去了,亲爱的爸爸已经走了6年多,如今妈妈也是在生命的倒计时中,时日无多,我的眼睛有点模糊。
……
妈妈把这条玉手串用手绢细细地包好,塞进我的手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曾经的心爱之物,于她而言,已是身外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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