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贺走后,江充还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兀坐着,一言不发,他不知道,皇帝招他来做什么,但又不敢问,只有在那里干等着。大殿里光线不佳,他坐在那里,上身笔直,身型疏朗,容貌甚伟,即使在相对幽暗的宫殿里也难掩他的风采。
武帝也没有看他,仿佛他不存在一样,而是躺在了龙榻上,眯着眼,看着房梁,仿佛是想从房梁上看出花来。
江充拿眼看了看黄门苏文,黄门苏文那白净的面庞上也显出了几分无奈之色,他看了看武帝,又转头对江充说道:“江都尉,陛下叫你来,你知道所为何事吗?”
江充一听,摇了摇头说道:“回苏黄门,这个实不知。”
“那你知道水衡都尉这个官职是干嘛的吗?”黄门苏文复又问道。
“这个……”江充没想到黄门苏文会如此问,他心想,即便自己再傻,也断然知道水衡都尉的职责,他不清楚的是,黄门苏文为何有此一问,但是又不敢不答。黄门苏文是皇帝内侍,他问其实就代表着皇帝在问。略一迟疑,江充答道:“水衡都尉管理皇家财政,为陛下所亲置。”
“嗯,”黄门苏文还算满意,“那今年的账目核对了吗?”
江充一听,才知皇帝是要考问他财政状况,当下就心安了不少,他拿眼看了看武帝,发现他还在那里躺着,仿佛这事情与他无干一样。但既然皇帝发问,他自然不敢不答,好在他向来干练,对过往帐目过目不忘,如数家珍。只见他从容应道:“去年年底进账4800万钱,除掉去年的亏空,还余3900万钱。”
“可曾都拟好了用度?”黄门苏文不紧不忙地追问。
“拟好了,”江充也不紧不忙地回答,“3000万钱用于建章宫的修建和维护,剩下900万钱用于各宫殿的维护以及皇家的开销,如此,可以撑到岁中,等到再收上一些山川渔泽之利,再行打算。”江充应对自如。讲完后他又看了看武帝,发现他还是躺着,不过动了动,仿佛有点儿不舒服。
“噢。”黄门苏文一副领悟的样子,“那可曾有钱用于今年的封禅大典?”
封禅?江充一听,头脑立时懵了,年初制定计划时并未有封禅一项,这项用度实没有列进来,“这……这……”他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做答,只有而露难色,怔怔地看着黄门苏文和武帝。
黄门苏文倒想早已料知一样,依然一板一眼地说道:“江都尉,你可知道,这些天陛下神思烦扰,心神不宁。”黄门苏文说得非常动情,也拿眼瞄了瞄武帝。武帝又动了动,貌似更不舒服了。
“身为臣子,不能为君父分忧,实在是羞愧难当。”江充不无真诚地说。
“江都尉,封禅可是国之重事,上可佑国,下可保民,亦可解陛下之忧,不可不慎啊!”黄门苏文说完拍了拍手,显得十分痛惜。
“这我自然知道。”江充答。
“算了!”武帝突然喝了一声,从龙榻上坐了起来,抻了抻腰,顺了顺衣服,起身走下台阶。江充连忙站了起来。
武帝走到江充身边说道:“我们出去走走。”说完便迈步出殿。江充忙趋步随着武帝,黄门苏文也跟了出来。
从前殿的南殿出来,再也没有大的建筑,而是一个广场式的存在,有几个门阙有规则又略显零乱地伫在广场上,显得十分突兀。广场由凹凸有致的青色石板铺成,十分规整。
武帝带着江充与苏文信步走在石板路上,有几个宫女和小黄门在后面紧紧跟着。
行经不大一段直路,就来到了一个大大的苑池旁边,这就是沧池,沧池边上围着汉白玉栏杆,每个柱头上都雕刻着神兽,栩栩如生,沧池水苍翠欲滴,绿得像宝石,各中珍禽水鸟嬉戏其中,时飞时落。
沧池漭沆帝城边,殊胜昆明凿汉年。六百多年后,有人这样形容它。
池中有一个大大的高台,名曰渐台,渐台上竹柏葱茏,亭榭错致,怪石嶙峋,芝兰琼蕙,一副江南园林作派。从渐台往四周有四条曲折的小路可通,武帝一行人,穿过这些小路,来到了长安城的西南角,举步登上了西南角的角楼,纵目北望,看着长安城。
“都看看吧!”武帝摘掉自己的冠冕,把它递给黄门苏文后,接着说道:“看看朕的长安城。”说完把手挥了挥。
江充从未登上城楼,这次居高临下,才得以一览长安城的全貌。
未央宫在长安城的西南角,东边有长乐宫,北面有桂宫与北宫,长乐宫的北面是明光宫。皇家宫殿一座接着一座,个个金碧辉煌,堂皇富丽。城中的楼肆店铺,鳞次栉比,一座接着一座。大街上,人流涌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你还别说,真是一处繁华所在。江充不由得心中赞叹道。
武帝在城墙上信步而行,穿过未央宫与建章宫之间的复道,来到了直门城楼附近,停下来,指了指桂宫与北宫中间的一些甲第对江充问道,“江充,你知道这些府邸都是谁家的吗?”
江充看了看,发现这些甲第一个个也是深宅大院,奢华虽不及皇家,但也是富丽无比,他自然知道这些都是一些王公贵族的府邸。“这个……都是一些王公大族的家宅。”他虽然心知武帝明知故问,但又不得不答。
武帝没有理他,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本朝开朝以来,历经高祖,文景三帝,奉行与民休息的政策,承天下无事,四海生平。不过才七十余年的时间,仓禀盈满,府库余财。但是老百姓却面有饥色,什么原因呢?钱粮都去了哪里?”说着他看了看黄门苏文和江充,二人一脸茫然,都等着武帝说下去,武帝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政府税已经收得很低了,但是越低老百姓越得不到实惠,这些实惠还不是都变相地流到了这些宗室公卿,富贾大商手里?他们一个个都争于奢侈,吃的穿的住的用的样样都僭越礼制,上欺帝王,下虐百姓,是不是应该杀一杀他们的气焰了。”说完,他看向江充,面露凶光,又暗含几分期许。
江充会意,心下立马知晓了武帝的意思,“这个自然,”他说道,“臣这就回去拟一个奏疏,三天后在朝会上呈上来。”
武帝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带着他巡了一圈城墙。江充一路走来,再无心思看景,心里老想着那个奏疏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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