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病房住进一位五十多岁的病人,与老郭相同的病,只不过症状轻多了。能说话,只是右臂不灵活。李医生马上安排了治疗。安顿好之后,随着来的老伴和儿子才有空和荆玉华他们打招呼。同病相怜,他们相互交流着病情,荆玉华把从医生那里得到的关于此病应该注意的问题都告诉了他们。这位患者姓崔,微胖,圆脸,看上去挺和善。他妻子一看就是个文化人,戴着眼镜,说话轻声细语的。通过谈话,荆玉华了解到男的在交通局上班,女的是位小学教师。后来,通过慢慢的交流,才知道老崔和老郭都在一个部队当过兵,老郭入伍晚了三年,他们越说越亲切。两位妇女看着丈夫们这样愉悦,也笑逐颜开了。此时,老崔的儿子进入病房,被这活跃轻松的气氛弄得怔住了,当他了解了原委,他朝着老郭叫了一声“叔叔”。他叫崔兴宇,一看就受过良好的教育,大学毕业后在水利局工作,现在已是副局长了,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荆玉华一再夸老崔夫妇有福气,培养了这么优秀的青年。她暗暗地想:大林和二林到时候也这样该多好!两家人在病房里相互照顾,相互安慰,相互鼓励,一个周后,他们都有了很大的好转,老郭的右手能抓拿东西了,腿脚也能抬起来了。老崔本来病情就轻,现在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两人经常用左手扶着床,右手牵在一起,你拽我,我拽你,两个人的身子来来回回地摆动,像是在打太极拳,这惹得亲人们哈哈大笑,荆玉华都笑出了眼泪。两家结成了深厚的友谊,直到出院的时候,都有点恋恋不舍了。李医生给他们出具了出院证明,开了回家继续康复用的药。老崔再三坚持让儿子找了汽车送他们回家,并一再叮嘱以后写信联系,双方就这样洒泪惜别了。
回到家里,荆玉华恨不得能分身,交公粮,卖粮食,换取多半年的花销;储备过冬的粮油蔬菜……可恶的是住院这段时间,王仁贵组织村民出义务工疏通了水渠的淤泥,修补了生产路。谁家出劳力多挣得工分就多,出得少或者不出工,就得往村里找钱。荆玉华家没有人出工,就要向村里交一百多块钱,这就像从她身上剜去了一块肉。王仁贵最近心里很爽,肥胖的脸上整日挂着笑容,仿佛老天正在眷顾着他,让他一切都顺风顺水,他在家里跟老婆子说:“她荆玉华不是有本事吗?这下该老实了吧!跟我斗,哼!有她的好果子吃!”他早饭后抱着膀子站在大门口,嘴里叼着烟,惬意得很。荆玉华出门去井里挑水,远远得望见他站在那里,扭头拐向了别的胡同。她现在跌入了低估,是落汤鸡,所有的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仇恨的火苗也只能炙烤着自己的内心,哪怕她已听到了自己的肉发出吱吱的声响,她只能咬紧牙关,攥紧拳头,一声不吭!
漫长的冬天来临了,荆玉华除了照顾一家老小的饭菜,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帮着老郭康复,每天上午和下午在固定的时间扶着他在院子里行走、锻炼,慢慢地,老郭不仅能自理了,甚至也能干一些轻活,比如帮荆玉华在灶头里烧烧火,喂喂家畜家禽。这期间与老崔大哥通了几封信,说了各自的身体状况,约好来年春天两口子要来村里看望他们。
这一年的冬天,十里八乡还刮起过一阵迷信风。郭老三的大女儿拿着个小本子神神秘秘地来找荆玉华,“大娘,这是我从别的村抄来的,我念给你听。”她敬畏地打开本子,只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记了很多。她念道:“逢初一、十五不能出门挑水……灶台上不能放笤帚……水瓢的把不能朝东放……”她一项项认真的念完,再三叮嘱荆玉华:“你千万照着做啊!我娘在家里已经照着做了。不做的话会带来噩运的!”荆玉华听完后,仔细地把一项项要求记在心里。整个村子一时间笼罩在神秘的气氛之中了。那些最日常不过的生活场景都做了限制,里面隐含着违背后惊悚的惩罚,村子里立刻像死寂了一样,很少有人敢出门。农村人已经让贫穷和噩运威胁得只剩下虔诚的祈祷和遵守,他们怕这个温饱级别的幸福突然再失去。对于荆玉华来说,她除了虔诚,更多了恐惧感,她完全相信这是真的,既然人家能这么头头是道地研究出来,这么神灵活现,哪有不信的道理!她恐惧的是:假如家里再遭不幸,这日子还怎么过!但是,大林和二林就对此嗤之以鼻,他们商量着要打破这个谎言。冬月初一那天,兄弟两人挑着水桶准备去挑水,荆玉华像疯了一样撵过来,一把夺过挑担,嘴里骂着:“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是不是要给我惹祸?”兄弟两人撂下挑担,笑嘻嘻地跑开了。他们不曾琢磨过命运是什么东西,少年不知愁滋味,他们没觉得生活有多苦。虽然王仁贵家的公子油头粉面的,穿着三节头的牛皮皮鞋去上学,但,他们从没羡慕过,他的学习和人品已烂得臭得像一坨屎一样了,他们都懒得笑话他。事实上,他俩通过自己的学识早就形成了独有的价值观、世界观,这绝非是普通的农民所能企及的。迷信之风最终也是不攻自破,慢慢消退了,就像是人间上演的剧目,到了历史的节点必然出现,然后高潮,然后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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