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从此以后没有出去过?没有人来找你?有人来拜师学技术吗?”张总问张星云一大堆的问题。
“没有,我妈妈还几次赶我出去,我都没走。”星云有点笑意地说。
“为什么赶你?”
“那是我老婆有一回也是病得不轻,低烧不退,医院查不出病因,我妈就四处奔波问仙、测字算命。说我克妻,必须背井离乡,家道才兴旺。”星云笑出声来了,“我妈还把我老婆一条大红四角内裤绑在小竹杆子上,屋子里上上下下地象是驱赶什么,”又笑,“她不知道如今外边已经都是高楼大厦林立,谁不是在裤衩下行走?头顶在如厕,自己正用餐都是有的。后来我老婆拖着拖着就自己康复了。一样能去帮人浇水泥楼层。还有,这几年,打扫清理房屋的建筑垃圾活,做都做不赢,钱挣到些,人又累得生病了。”
贱狗那年从广州回到了家,就一门心思建这幢大房子。他妈妈明白贱狗的心里想什么,总是喃喃低语:“你爸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但星云无论如何都想把房子做到足够好足够大。房子建起来了,没过几年,小妹满女南昌师范毕业后就同男友在北京成了家。星云的大女儿也在美国留学。后来也正如贱狗所担心,“美国很开放,女儿会不会被美国佬勾引走?”真的就嫁给美国佬了。连星云的儿子也被女儿接过美国去念高中了。诺大的一幢房子仅住着两个老人,显得空空荡荡,而且是悄无声息地淹映在深山角落的枯枝茅草间。
星云搬出一只大铁盒子出来,打开说:“现在的人也懒得写信,只寄信壳子(明信片),在信壳子上写两句祝福话就完事。”星云说,女儿有时也寄些钱回来。星云妈二零一四年辞世的,享年七十六岁,跟星云爸葬在一处,就是别墅后山那座坟,大理石后来修建的。
“没人来找你?没人来学技术吗?”张总又重新问一次。
“现在都高科技了,出钱可以买到很多古古怪怪的玩意。我这算什么技术,有什么可教的。哎,我也不明白当年竟走这样的歪门邪道。你问我有没有什么人来找我,你不就是吗?”星云扶着张总大笑起来,以驱走即将涌现的悔痛之情。
呆了整整两天,该走了,小赵巳经沉浸在故事中,但两个女儿早就坐不住。梅子说:“我们家估计寻人启事都见报了。”卫红掏出一沓未拆封的大钞塞给星云,星云坚决不受,最后张总说:“你不收点钱不行,况且弟媳还未彻底康复,这样,我收下你的茶油,瞧瞧,至少也二十公斤,你多少收点钱,意思一下。”张总接过卫红手上的钱,拿出大半沓硬塞给星云,都上车了。梅子挑了几件小巧的竹制品在手里:几把洗锅用的小竹刷(把一截带节的小竹筒剖成细细的一把竹签,不要剖穿了节疤,然后再用竹篾捆扎);还有几片蒸食物的小竹垫子(用几支小竹片相互交错成米字形,接着用细细的竹篾,一圈一圈交错绕严实)。梅子也要给些钱星云,星云哪里肯接!说作这些手工本就不挣钱,闲着没事做着玩,放去福连店里能卖多少算多少。车上不好放,否则梅子还有好些小手工爱不释手。小赵已坐在驾驶位上了。星云一家挥手作别。星云妻也起床站在高挺的罗马柱边,人越发显矮,而且在这个年纪暴瘦下来,越发显小,看着心酸。福连还要回房收拾整理。车子一下坡,转个弯,就只见茅草,溪水,大树,大山了。
“这里风光还是挺不错。”卫红见张总默不作声,说了一句。小赵听妈妈这么一说,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
“水流曲曲树重重,
树里春山一两峰,
别墅深藏人不见,
数声狗吠夕阳中。”
“小心开车,不要胡编乱造。”张总假装严肃,知道外甥刚才所诵,是套用郑燮的《竹枝词》。
车子从小墟镇的“二饼子土菜馆”门前经过时,卫红、张总都不约而同特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图书阅览室。忽然张总“哦——”了一声,说不该收下这大壶茶油,况且路上检查的这么多,能不能把油带进北京城还是个问题呢。卫红说:“老爸放心,食用油怎会带不进,万一拦下也不怕,梅子老公又不是摆设!”
听到这话,一直低头,两手不停地在玩手机的梅子也说话了:“就是摆设,就是摆设,下到地方还有那么些人点头哈腰,他这芝麻官,在北京,就是摆设。”
说着,小赵就在高速入口收费站取卡了, 毕竟年轻人开车,很快就进入了高速匝道,并入奔流不息的车流中,踏紧油门,小车全力冲向了前方那繁华而又喧嚣的大都市。
(全文完)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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