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工地……

文／林天木

那年在工地……

九月份的时候，当我的同学一个个开始迈进大学校门开始自己新的人生的时候，我也开始了我的新的人生——在建筑工地做小工。

我今年第二次高考落榜了，成绩出来那天，二舅蹲在大院的地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二舅用深邃的眼神透过烟雾对我妈说。我就说他不是读书的料你不信，你看，又没考上吧。

我妈这次信了，然后二舅就帮我找到了这个在建筑工地做小工的工作。

于是当我的同龄人开始在大学的校园发奋图强结识各路英才的时候，我也开始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和各种满嘴人体器官的中年大叔一起吃喝拉撒。

所有的大叔中，我和王叔关系最好，王叔今年快四十了，光棍一条。我问他怎么没娶媳妇，他说女人都是衣服，要把这些看轻，就这一点，我就觉得王叔不简单。就在我到工地的第一天，王叔就跟我说，小林啊，人生不是只有读书一条出路，你应该向前看，那个谁，盖茨，是不是大学时就退学了，人家照样成世界首富啊，他还是读了两年大学退学的，你现在不读，你比他起点还高啊是不是。我仔细想了想，觉得王叔说的没错。接着王叔给我谋划了我的人生路线，从小工做起，然后做大工，再做技术工，最后成包工头，然后自己开一个建筑公司，最后搞成全国连锁，照样也大富大贵了，说真的，看不出来王叔一个水泥工，思想还是很深刻的，看的比其他人都远。

从那天开始，我就跟了王叔，成为王叔手下的小工，我发誓，以后开了公司，一定请王叔当最大的包工头。

建筑工地的活很累，尤其是像我这样的没有技术的小工，每天早上中午上班，先装几车沙子，石头，石灰，混成水泥，然后开始搬砖，把大工砌墙用的砖头提前准备好放到各个地方，一片砖就是六十斤，我常常搬了一会儿就觉得眼冒金星，王叔说这叫原始积累，不吃苦中苦，怎成人上人？资本的集合都是从最小开始的，不得不承认王叔说话很有水平，总是一套一套的，都是一些我听不懂的名词，我知道王叔说的都是对的，因为我知道王叔喜欢看书，每天晚上大家都睡了时候，王叔就会接着昏暗的光看书，我和他隔得远，看不清他看的书叫什么，但是我觉得，肯定不是一般的书，不然王叔能知道什么是资本，什么是原始积累？

工地上的活虽然累，但是做的久了就习惯了。可是不可避免的，很枯燥，每天就是和水泥，搬砖。搬砖，和水泥。每天下了班，吃完饭，我就没事做了，王叔有时候会和其他人一起笑着出去，很晚才笑着回来。有一次我想找找王叔看的书，但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于是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我觉得就算我找到了也看不懂，从吃完饭到睡觉这一段时间是我最无聊的时间，工地上我最小，别人出去或者打牌都不带我。有时候我就去河边走走。直到有一次我遇到小丽。

小丽是在工地上做饭的，年龄比我大两岁，但是和谁都话不多。有次吃完饭我问一旁的大叔小丽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看上去和谁都话不多，大叔一边咬着蒜一边说，话多干嘛，活好就行了。我一想也对，小丽做的饭还挺好吃的。

那天我照例打算去河边走走，刚出宿舍门就看到小丽一个人在刷锅，刷完锅要倒水，一大锅水小丽端的很是吃力，我就跑过去一把夺过来，帮小丽倒了，那一刻我觉得好熟悉，电视里好像就是这么演的。小丽看着我拿过锅，说谢谢。然后转身就走。小丽看到我一直跟着问我干嘛。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突然想起来小丽做的饭好吃，就说小丽你活儿真不错。小丽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说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说。然后就跑去河边了。

我觉得我心跳加速了，脑子里全是小丽。我好像，好像喜欢上小丽了。

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等我开了公司，不，等我当了包工头就向小丽表白，然后娶她回家。可是怎么让小丽喜欢我呢，我决定向王叔问问。

这几天王叔没出去，王叔说他身子有点不舒服，想缓缓，我把一切都告诉王叔，问王叔我现在怎么办，王叔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没听明白，王叔说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会变傻，所以你现在是真傻还是假傻？我都要跟王叔急眼了，我说叔你真让我失望，我是真傻啊，我真的喜欢小丽。王叔若有所思的说真傻就好真傻就好，我是怕你假傻耽误了人家姑娘。这样，我以后有机会就给你到小丽那说说好话。然后摸着下巴说我差点把小丽忘了，大城市果然是大城市。我一听就知道王叔肯定之前就认识小丽。着！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从那以后我搬砖更勤快了，因为我速度越快，就完工的却快，我当上包工头的日子也就越快。我给小丽表白的日子也就越快。王叔也很守信用。有几次我看到他晚上从小丽房里出来，脸上带着谜一样的微笑。我就知道，王叔这事儿给我办的不差，我在想，等以后开公司了我要给王叔股份，老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

工地上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快到过年了，老板给我们发了工资，我干了五个月也拿到了一万五，拿着沉甸甸的钱我心里乐开了花，我想我要给二舅买一个新的旱烟瓶。要不是我二舅，我现在怎么能挣到这么多钱。然后给我妈买点什么。对了我还要开个年费的QQ会员。嘿嘿嘿，想想就激动啊，一万五啊我想怎么花怎么花。

但是有一天，我改变想法了，改变我想法的是王叔。

那天，王叔抽完第二根烟，一眼深邃的看着我，就好像当初二舅一眼深邃的看着我。王叔一边咳嗽一边说，一万五多吗。我说多，王叔说那十万多还是一万五多。我说王叔你傻了当然十万多。王叔起身把门关上。坐到我身边。小林啊，你想赚十万吗，我当然想，我问王叔你想说啥你就说，我听着。王叔说你现在拿着一万五，但是你把这一万五暂时交给我，等开春咱们再上班，这一万五就变成十万了，我说叔你最近身体越来越差脑子也不行了吧，这钱还能生崽不成，王叔说这你就不懂了，你知道什么是互联网加吗，你知道什么是O2O吗？我现在打算利用互联网加意识做点生意，现在正好缺一万五，你要是借给我，我赚了，算你的股份，给你十万。我说股份我知道，叔我打算以后开公司了给你股份，王叔眼睛都湿润了，搂着我说兄弟我就知道你是有恩必报的人。我说叔你啥都别说了，我都知道，这一万五你拿着，咱两谁和谁，王叔都要哭了，抱着我一个劲拍我的后背，说我服你。林天木我他妈服了你了，我心里笑着，你看，一万五我就让一个人对我死心塌地了，而且他还能给我赚十万。王叔说赚了钱我就不做活了，我身体有点病，现在要做生意了，等开春，我把钱给你。以后你要开公司找我我给你投资!还有小丽的事儿，我给你包了。我当时就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王叔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整个春节，我都在二舅和我妈的谩骂中度过，他们说我被人骗了，还要想办法找到王叔。全村人都笑我傻，说我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我没有和他们辩解，因为我懒得和这些乡野村夫一般见识，说真的我看不起他们，他们都是小山沟的人，他们懂什么叫原始积累吗？他们懂什么叫互联网加，什么叫O2O吗？王叔是何等人物，等下一次我回来把十万甩到他们脸上，看他们怎么说。

三月份我回去上班。王叔没回来。

四月份，王叔还没回来。

五月份，我慌了，难道王叔遇到困难了？可是我连他的电话都没有，他有困难我也联系不到他啊。

六月份的时候。我去找包工头六爷。

六爷看着我说，你不知道老王得了梅毒啊。那个老油子，出工不出力，晚上除了出去鬼混就知道看黄书扯荤段子。哼，叫他狂，现在遭报应了吧。出去鬼混没钱了，然后就知道给小丽被窝里钻。那个小丽也不是好东西，哼，我看现在工地上谁还敢找小丽，不是都说她活好吗，你看还有谁在敢找。

我脑子里轰一下就炸了。

我没办法相信。王叔不可能是那样的人，这六爷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是看王叔去做生意挣钱了心里不痛快。他肯定也不懂什么叫互联网加，什么叫O2O。

我知道，王叔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王叔一定会回来，他还要帮我管理我的公司呢，还要帮我娶到小丽呢。现在王叔不在我的身边，我要一个人先战斗了，我不能让王叔小看我，我不能让小丽小看我。

想到这里。我手里的那把铲沙的铁锹挥舞的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