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的悲伤

作者: 一尘未染 | 来源:发表于2019-03-21 14:00 被阅读479次

楔子

2016年1月11日,上海市松江区派出所,一个中年男子前来自首,今天上午,他和妻子争吵中,失手把妻子勒死在家中....

1.

“老婆,今天高兴不?我们在上海终于有房了!”

张铁从我身上下来,喘着粗气,一场激烈的床上运动,还是没能压住他的欣喜若狂。

“嗯,高兴!咱们终于有窝了。”我软在他怀里,看着新房的天花板,又想哭又想笑。

整整十年了,为了这个房,张铁拉业务喝酒喝的胃吐血,我兼职兼过晕倒过,把孩子送回老家两年,就是为了这一天,能不高兴吗?

第二天,张铁就叫老乡们来我们新房聚会,我做了一大桌子菜。

我们是同样的人,怀着一个梦,从家乡来倒上海,没有金钱,没有人脉,也没有技能,只能在这个城市,靠天吃饭,到处撞运。

每次聚餐,开始都是把酒言欢,收尾都是抱团痛哭。

曾经的梦想,对我们这群老北漂来说,早已撞碎于酒杯声中,淹死于泪水之下。

但今天,我和张铁流的泪,和以前不同,我们高兴,甚至感到优越。这几个人里,我们是第一个在上海买了房。

房子70多平,首付50万,月供6500,再加上去年我们买了车,一个20多万的二手车,也是这群人里,最先达到了有房有车,我们老北漂,要求都不高,在上海有房有车,活的很本地人一样,就算实现了梦想。

“老婆,嫁给我不后悔吧?来,快给老乡们鼓鼓劲,你看小六子都哭成啥了,不就是在上海找不到女人吗?不行咱回家找个带来。”

张铁拿着酒杯,一屁股坐到了我旁边。

我接过张铁的酒杯,喝了一口:“小六子,别伤心。现实的姑娘,咱找了也养不起。攥够钱,回家娶。找媳妇要找能跟咱吃苦的才行。”

“对,对,找也要找陈梅这样的,无怨无悔跟着铁哥。”

“不是陈梅,张铁也不会有今天。”

“......”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夸得我有点不好意思,我红着脸看着张铁,他一把把我拉进他怀里,把头埋到我脖子里,带着浓浓酒气说:“梅子,有房了,一会儿就给我生二胎。”

“讨厌,这么多人看着呢!少耍流氓。”

“嫂子,你们继续二胎,我们都醉断片儿了,你们继续啊。”

不知谁插了一嘴,屋子里一片哄笑……

2.

我和张铁初次见面,是在他们安徽的老乡会上。当时我失业快三个月,出租房的老太太成天催着我交房租,心情很低落。闺蜜就拉去参加他们的老乡会,我老家是四川的,参加外乡的聚会,还是第一次。

那次,聚会人很多,说的都是安徽方言,闺蜜陪他男朋友,我根本插不上话,一个人只能无聊的坐在沙发一角玩手机。

后来,张铁就给我拿来些水果,说看我一脸愁云,问我是不是有心事。

我就直接说了我的困境。没想到张铁说,他合租的同乡刚回老家,我不介意的话,可以去他那落脚。

他租的是两室,还有单独的厨房和浴室,就是男女合租,也很方便。

我说让我考虑下,就和张铁互换了微信。后来我们聊了很多,感觉他人还不错。

聚会完,我问闺蜜意见,闺蜜说张铁为人很靠谱,刚升了商场服装经理,还是个单身,合租完全没问题。

我考虑了一夜,第二天,给张铁发了微信。他下午一下完班,就来帮我收拾搬家。我欠了房东的房租,他也帮我垫上了,说等我找到工作,再慢慢还给他。

搬到张铁房子以后,他对我很尊重,也很照顾。二个月相处下来,我们互生好感,很自然的住到了一个房间。

他托老乡,给我介绍了一份家政的工作。

我们白天在外拼搏,晚上在屋里缠绵。

两个北漂人的结合,总是出奇的和谐。

同为天涯沦落人,我懂他的不甘,他也懂我的寂寞,开心时我们对酒当歌,痛苦时我们抱团取暖。我们的感情,在特定的北漂情结催化下,不停的升温。

都说北漂人找北漂人,只会累上加累。

这话没错,但没人会比北漂人更懂北漂人,我们在上海的五年里,也都找过本地人,即便他们会爱我,也不会和我们领证。中国式婚姻,终究要的还是门当户对。

一个“三无”的北漂,没房没车没存款,想找个上海人结婚,几乎是异想天开。

毕竟上海人,总是那么现实和精于算计。

一年后,张铁说想和我结婚,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即便他没房没车,父母都是安徽农民,我图的就是他这个人。毕竟,他是我遇上,第一个跟我求婚的男人,我也很爱他。

独自北漂,我的生活早已一地狗血,我不在乎婚后,会跟他还过苦日子。不能吃苦的人,也不能在上海,苟延残喘快六年。

不顾家人反对,我和张铁领了证,我们没钱摆婚宴。当晚,把几个要好的朋友,约到火锅店,吃了顿火锅。第二天,又给同事们,一人发包喜糖,就算是礼成。

婚后,张铁比以前更上进,除了白天上班,晚上还帮朋友出夜市,他说他要在上海买房。

能在上海买房,是所有北漂的梦想。为了省钱,我们搬到了郊外的一间老民房,每天,我和他上班,来回都要两个多小时。

省吃俭用,三年下来,我们也存了些钱。

3.

那天,张铁的堂弟来了,说看重了一个南郊旧的服装工厂,想和张铁合作,拿下那个厂,独立创业。

张铁去考察了下,位置和设备都不错,就是投真下来,我们要倾其所有。

商量了一夜,最终,我只留了两千块,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他,让他不要有任何顾虑,感觉是个机会,就去大胆试试。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过就是几年的苦汗钱,大不了我们重头再来。

张铁辞掉了工作,和他堂弟全力办厂,我平时上班,节假日也去帮忙。

前期为了给厂里拉单子,张铁到处奔波,把之前工作上,能用上的人脉,挨个登门拜访。

每天陪酒陪到大半夜,回来边吐边哭,我也心疼得整夜失眠。

但付出总会有回报,从第三年起,厂子就有了很大起色,老客户的单子,不停增量。新客户,也慕名到厂里谈合作。

我们终于能舒了一口气。

后来,我怀了孕,张铁让我辞了工作,去厂里做监工,我也跟着进了厂。

快生的时候,厂里很忙,我回四川待产,张铁一个人,在上海奋战。生萌萌的那一天,我疼了五个多小时,张铁在电话里陪着我哭。

为了全心弄厂,出月子后,我就狠心把女儿留给了我妈,只身返回上海,继续陪张铁打拼。

厂子一天比一天好,终于,在萌萌快两周岁时,我们支付了一套松江区房子的首付,我把萌萌也接到了上海,这是张铁第一次见萌萌。

萌萌来之后,我就偶尔去厂里帮忙。服装厂的生意蒸蒸日上,我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

两年后,我又怀孕了,给张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张铁家三代单传,公婆都特别高兴。

生了军军后,我就彻底不去厂里了,在家全心带孩子们,张铁对我和孩子们都很好,每个月厂里挣的钱,也全都交给我管。

一路打拼,漂了十多年,我们才感觉在终于活成了本地人,彻底融入到了这个城市。

我们的交际圈,也不再只局限在同乡会。生意上的往来,让我们也接触了本地人的圈子,交际也变得越来越像上海人了。

这时我才明白,圈子也是跟着人在改变,以前遥不可及的本地圈,现在都变的唾手可得。魔都人的交际,因为人人都很忙,其实没有所谓的日久生情,只有利益上的势均力敌。

我很庆幸当初选择了“门当户对”的婚姻,选择了努力上进的丈夫,我们同甘苦共患难,我才能像个“上海太太”,坐在家里,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丈夫打下的江山。

4.

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不是萌萌幼升小,我还把自己当上海太太,每天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

萌萌升小学,受到户籍条件限制,无法正常升学。

我和张铁因为无法入户上海,萌萌和军军的户口,一直都落户在张铁的老家安徽。但上海市对异地户口子女入学有诸多限制,我跑了好几家学校,都说我们条件不符,不能接收萌萌。

“不是本地户口、没有社保、积分不够。”这几条硬性规定,就像一座大山,横在萌萌和小学之间,怎么都无法越过。

小学都开学了,萌萌还只能呆在家里。我越来越急,又奔波了几个月,可还是没找到一家能接收萌萌的小学。

看着别的孩子背着书包上下学,我家萌萌每天呆在家,张铁也心急如焚,如热锅上的蚂蚁,每天也没有好脸色。

张铁最后劝我:“要不,咱还是把萌萌送进民办学校吧!”

每次他提起这个,我就来气:“好的民办,都是贵族学校,一年都十几万,咱拿什么负担?能上得起的民办,都是打工子弟学校,教学质量根本保证不来,还动不动就倒,坚决不能让孩子上民办。”

“那你说怎么办?也不能总让萌萌在家呆着呀。”

“你天天就关心厂,什么时候管过孩子?这会儿说的好像是,我想让孩子呆着一样,我比你更着急!”

“孩子还小,民办公办都一样,小学还教不了个啥,别把小学看的那么重。”

对张铁的说法,我简直无法理解。怎么对孩子的将来,这么不负责?民办公办怎么就一样了?哪个家长不是挤破头,把孩子往好的公办学校里塞?

“我就是再急,也不能拿萌萌的前途去冒险!我输不起!你就是没怎么管过孩子,才能这么说!”

张铁看我哭了,软下来,过来哄我:“老婆,要不让萌萌再上一年幼儿园,我们再想想办法,萌萌在家呆着也不是事。”

我想了想,同意了张铁的提议,把萌萌又送进了幼儿园,多上一年我们就多一次机会。

第二年我早早就开始行动,四处找关系,能找的都找,不怕跑腿,也不怕砸钱。

张铁也一直打听,最后在张铁一个同乡的帮助下,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经过几个月的疏通,在小学入学的前一天,我终于收到了松江区一个小学的入学通知书。

我欣喜若狂的拿着通知书,给萌萌一遍一遍念,萌萌一脸天真,眨巴着眼睛问:“妈妈,是不是终于有学校要我了?”

萌萌这么一问我,倒是问得我心酸得两眼泪。这一年,由于我们的焦虑,萌萌幼小的心灵,也留下了不少阴影。她总是以为是她不乖,不够努力,才没小学校要她。

还总安慰我说:“妈妈不要着急,我一定好好学习,这次我一定会考一百分。”

面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我无法能给她讲明,关于户籍的问题、地域的差距。跟没法跟她讲现实的残酷,我也希望她这一辈子,都不需要懂这些。

我只能告诉她:“萌萌很乖,也很懂事,不是你比别人差,妈妈爸爸只是想给你找最好的学校,所以呢,你才会比别人慢,因为最好的东西都需要花最长的时间。”

5.

萌萌的就学的问题总算解决了,可我却越来越焦虑。因为我很清楚,这不过只是解了燃眉之急而已,小升初,初升高,我们都还要面对这个问题。

只要一天没拿到上海户口,两个孩子就永远无法摆脱借读的命运。

萌萌前阵子,还说过老师和同学,在学校总说上海话,她总是听不懂。班里的孩子,有人叫她“乡巴佬”。

听完,我很震惊,也很无力。

我总以为,有了房子、车子,存款,我们就能当个上海人,和本地人一样。

但我忽略了,户籍、养老、医疗,这些才是核心的问题。这才是我们北漂族,最不可跨越的鸿沟。

已经被安逸冲淡的北漂之痛,再次悄然无声地袭卷着我的身心。我又开始整夜失眠,变得特别敏感而又小心翼翼。

每天一接完孩子,我就会问:在学校开不开心?老师对你好不好?有没有同学欺负你?

孩子们嘴里“乡巴佬”,都能深深刺痛到我的神经,我不能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来,只能晚上躺在张铁怀里,边愤愤不平,边黯然流泪。

张铁开始还总安慰我,让我要正视这个城市,要学会适应上海人。

上海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是一个阶级分明,不拼就会死的城市。也正以为如此,上海才有今天的辉煌,才有了它的魅力,才能勾起北漂人不停去打拼的欲望。

这里是一个欲望之城,也是一个血性之都。

但后来,张铁对我的忧虑,越来越漠视,我们的吵架也变的越来越莫名。

“老婆,相信我,孩子还小,我还有时间,那时说不定,户籍政策就会放宽,也说不定,我已经拿到了上海户籍,不要总往最坏的地方想,多往好的地方想,好不好?”

张铁总是很乐观、也很自信。我也很想乐观,但每次一想到高考,就让我更加寝食难安。

“你也说这些都还是未知,要是到时,都不行呢?萌萌和军军的高考怎么办?”

“大不了就回安徽考呗?你考虑的真的太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尽全力就好。”

“你说的轻松,回安徽考?出题范围和教科书都不一样,你让咱孩子怎么考?安徽还是个高考大省,你这么说就是在放弃他们!”

“那我们能怎么办?这么多老乡,大家不都这么过的?我们的日子已经比他们好很多了,别每天哭丧了脸。厂里压力够大了,别没事就给我不停的上发条!”

“厂里!厂里!除了能拿回几个钱,还能改变什么?能让我们变成上海人啊?不过就是自我感觉良好,天天你眼里,就盯着几个打工的比来比去,怎么不和本地的上海人多比比?”

“你有完没完?解决不了的事,天天絮叨有什么意义?那你当初怎么不嫁给上海人?咱们就是这种命,你不想认也要认!别闲得没事,天天给自己找堵!”

“我就感觉我当初就是瞎了眼,才...... ”

最终,张铁次次甩门而去,我整夜以泪洗面。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孩子们的就学问题就像个魔咒,终日在我耳边萦绕,一触碰便走火,再入魔。

我也没想到,我和张铁的感情,不是出现在妯娌关系上,也不是第三者插足,竟然会是两个北漂后代,无法享受平等教育上。

我尽量试着自我放松,也不停在提醒自己,我们就是个北漂,无法改变的东西,不要特别强求。该看淡的就看淡,让一切顺其自然。

但我一看到孩子们,又无法控制自己。

6.

但生活本不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转眼又到了军军上学的年龄。

这次我吸取了前车之鉴,早早就开始准备。还好是熟门熟路,我备好了大礼,又是请客吃饭,又是低头哈腰,把军军顺利地也塞进了萌萌的学校。

从萌萌上小学,转眼间一算,这也两年过去了。上海的入户制度、学校的户籍限制,丝毫没有任何改变,发而变的越来越苛刻。

我的焦虑也越来越严重,基本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眠。

上个月的同乡会上,一对老北漂夫妇,好心提醒我,让我早做准备,他们的儿子在上海一直借读,学习还可以。一回安徽高考,彻底完蛋。连个三本都没考上。

最后没办法,花钱把孩子送到了日本,去上个华人开的语言学校,一年十几万不说,还不知这学校毕业,孩子能不能考上日本那边的大学。

还说孩子在日本压力很大,前段时间还回上海哭,说不想去日本了。他们上一届,一共考上的也就三个人,考不上,也只能再回国。

我听完心惊肉跳,想到如果是我家,我一定会发疯。但这么再下去,他们孩子的今天,无疑就是我家两个孩子的明天。

我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么坐以待毙,我必须有所行动,给孩子们早做打算。

我现在基本不和张铁说这些,因为这些问题,已经成为了我们之间的大肉刺,一碰就疼,一疼就吵,吵完也是白吵。

他是乐天主义者,我是悲观主义者,我们的乐观和悲观,争吵了两年,证明压根不可调和。

我仔细分析了下,我老家在四川锦阳,家境也比张铁家好很多。我爸爸做生意,两个哥哥也这几年做起来了。

张铁的父母都是农民,家里也没什么人脉。我还是先回四川去考察下,好的话,就让孩子们的户口迁到四川,在锦阳上学也行。

但这些我先不会告诉他,他的脾气就是头倔牛,我先去看看再说,好的话,再回来和他慢慢商量。

6.

军军一年级一放暑假,我就带着他和萌萌回了老家,爸妈知道我这次要住两个月,特别高兴。

离开家十几年,每次我回来都是行色匆匆,这次难得陪陪家人,我也好好放松放松。

哥哥带我在锦阳,到处转了遍。锦阳变化真的很大,到处是高楼林立,已经和我离家时,有了天壤之别。

去了两个哥哥买的新居室,都是在新城区,居住条件和上海,没什么不同,房价还不到上海的一半。

我看完房子,就开始有点心动。

晚上,大哥在饭店里摆了桌,请亲戚朋友来吃饭。大家都在不停地恭维我,说出去打工的人,也就我混出来了。现在在上海,有房有车,还有厂,真是羡慕死人。很多人回来,都还是两手空空,混的还不如家里的人。

以前回来,他们的话,总会让我沾沾自喜,但这次,反而我听起来,特别的刺耳和讽刺。

也许真的是年龄大了,我早没了出去时的心高气傲,反而现在很羡慕他们,羡慕他们生活的这份惬意。

这里没有高不可攀的房价,也没有像陀螺般不停地辛劳,更没有终日为孩子上学的烦恼。

晚上,我终于在父母和孩子睡觉后,单独和两个哥哥说出了我的困境。两个哥哥听完后,都心疼不已。

我大哥这几年,在锦阳也算事业有成,生意做的风声水起,他从小就最疼我。

他从听我说,就在一直叹气:“哥能明白你的苦,也能明白你回来后怕什么,别怕,有哥呢!为了孩子,还是回来吧,咱们家的条件,能让孩子上锦阳最好的学校。这里的人脉也多,你们的厂搬回来做,也一样挣钱。就算不行,你就让张铁跟我干,大富大贵哥不敢保证,达到个小康绝对没有问题。咱们家现在条件好了,又何必让孩子们在上海跟着你们受那委屈?听哥话,咱回来!”

二哥也含着眼泪,拍拍我的肩膀:“这么多年,爸妈每天想起你,就总掉眼泪,咱家就你这一个女子,他们最牵挂的就是你,为了咱爸妈,回来吧,回来又不比上海过的差。你想想爸妈,他们都这年龄了,还能有几天?”

一说到父母,就好像一锤子,重重的砸到了我的软肋,这些年,我最亏欠的就是我爸妈。

后来,我二哥还说到,前年我妈因为糖尿病并发,还住了院。怕我担心,都没让他们跟我说,现在都靠打胰岛素活。

我爸长年高血压,前几年的脑梗后遗症,走起路来本来就一瘸一拐。这次回来,我看手里还多了条拐棍。二哥说我爸的腿,现在一个人根本出不了门,身边要一直跟着人。

上次一个人就出去买了菜,摔了一跤,还好不严重,但腿上摔了一大块淤青,几天都下不了床

我听完,就好像一把剑,插入我的心脏。这些年,我只考虑自己、孩子、张铁,很少考虑过我的父母。

我亏欠他们二老的,实在太多太多了,我真怕某一天,我会接到我哥的电话,说咱爸或者咱妈,不在了。

我更怕,到时候我拿着纸钱,都没脸去他们坟头烧。

我想都不敢想,原来北漂的残酷,远不止我之前的那些,还有很多,我一直忽略的问题,比如我的父母,他们已不再年轻。

我要回来,守着我的爸妈,我要好好补偿他们,我要给他们养老送终,我要让他们子孙承欢膝下。

我觉得我太自私了,我一直考虑自己,考虑孩子,考虑丈夫,从来没考虑过他们二老。我是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妈妈,但我却是个最不孝的女儿。

如果说之前,我还有任何犹豫,也都让二哥的一席话,一扫而空了。

为了我的父母,为了我的孩子,我必须要回锦阳,我必须要说服张铁!

7.

暑假结束后,我一回到上海,就迫不及待地和张铁商量,表达了我想举家回锦阳定居、发展的想法。

张铁听完很吃惊,他情绪很激动:“陈梅,你是不是疯了?我们来上海打拼了整整15年,我的人脉和重心都在上海。我每天拿命换钱,才换来了今天。厂子刚在上海有了一席之地。我走了,那厂怎么办?我堂弟怎么办?出生入死,日夜奋战的老乡们怎么办?”

我尽量试着好好沟通:“把厂转给你堂弟或别人干。其它人我管不来,但我们回锦阳你不用担心,有我大哥在,我大哥一定会帮我们的。”

“回锦阳我就是寄人篱下,靠你大哥,就真的能比现在过的好?别人又会怎么看我?我家亲戚们又会怎么看我?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

“反正我不管,我一定要回去!我在上海,现在没有一天能睡好的,你想过我没?想过我的父母没有?”

“那都是你想的太多,自寻烦恼!”

争论了半天,张铁只是摇着头,最后干脆不理我,让我尽情发挥。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即便他厌恶我,我也要说服他。

我们夫妻关系,越来越差。但我认为,这也都是因为上海压力大。

我相信,只要他跟我回锦阳,我们很快就能和好如初,毕竟,我们本身感情没有任何问题。

可让我郁闷的是,张铁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次数也越来越少,我越是着急找开导他,还越是见不到他人。

每天我一个人要照顾二个孩子,学校的一堆破事,家里的各种家务,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我还要辅导两个小学生的作业,压的我简直喘不过气来。

我越来越不想在上海呆,想回的心越来越重。

8.

如果不是那天,我可能还能再撑些日子,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可老天爷,就喜欢没事,在我们的伤口上撒盐。

那天,我一个人坐公交车,长期的焦虑和失眠,让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突然上来一个老人,站在我的旁边,我却忘记了给老人让座。

不料,旁边的上海本地大姐,对着我就是一通臭骂:“这一看就是乡下人,素质就是差,整个上海人的素质,都是被这种乡下人给拉低了!看看都是什么素质!”

我只觉的耳边嗡嗡,当我反应过来时,全车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盯着我,我赶紧起身给老人让座。车上几个上海人还没解气,一直用方言嘀咕,一口一个“外乡人”,听得我面红耳赤,没到站就含着眼泪跑下了车。

我哭着跑回家,一到家就给张铁打了电话,让他赶紧回来,不回来我就自杀。

张铁一进门,我的委屈和泪水,就如山洪暴发:“我再也不想当二等公民,被人指指点点,我实在受够了!如果你不回去,我就带着孩子们回去!你自己看,你到底要厂还是要我和孩子!”

跟着张铁回来的孩子,被我也吓得哭了起来。

张铁把孩子搂在怀里,深深叹了口气,他这次总算缓和了态度:“老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上海人不都一直这样?以前也不是没有碰到过,这次怎么这么激动?回去的事,我们再好好商量,再给我点时间,好吗?相信我。”

我不管他是不是为了缓和夫妻矛盾,避免争吵,才说这些敷衍我。但只要他有了一丝动摇,我就要抓住机会,尽快着手实施回乡事宜,到时候,他也只能自然跟我回去。

我第二天给大哥打了个电话,说张铁有了回去的念头,让他先帮两个孩子联系学校。

我大哥很快就给孩子们联系好了学校,还帮我们看好了房子。并且还找到了一处很好的厂房。

我将我们上海的房子挂在中介出售,一切妥当之后,她只等着张铁能快点把上海的厂房出手。

我本来以为,我给张铁说完这些,他会至少跟我回趟锦阳,去考察下。但我没想到,张铁的态度,又一次大转弯,他气得把电视机都砸了,坚决地告诉我:“我要留在上海,决不会去锦阳,你最好彻底死了这条心!孩子你也绝对不能带走,哪都不去!”

我气得冲过去,和他撕扯,我们结婚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生了肢体碰撞.

我不记得我有多绝望,我从小到大,我爸妈都没舍得打过我,他居然会对我出手。

我只不过是想回家,只不过是漂累了,只不过为了孩子和父母。我到底有什么错?他凭什么动手打我?我曾跟他吃糠咽菜,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一怒之下,连夜自己回了锦阳,怕他们担心。我没说和张铁打架,说我和张铁商量好了,我先过来安顿下。

这是我结婚以来,第一次离家出走,我想让他尝尝照顾孩子的压力和辛苦。也想让他以后,不敢再对我轻易动手。

他后来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没有一句好语气,都催着我赶紧回上海。他说他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忙的焦头烂额,让我不要再这么作。

我说只要他答应跟我回锦阳,我就立马回去。

他还是固执己见,说他不甘心。说他白手起家,已经越过了很多北漂无法逾越的难关,结婚、买房、办工厂,这些难关他都熬过去了。他相信,他也能越过孩子的上学关。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自信!

上海的户籍制度,几十年基础都没变,怎么就到他张铁这,就能变了?

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和孩子,加上我的父母,都比不上他那一个厂,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说北漂人除了留下,早就别无选择。可我们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条件选择了。

明明在锦阳,可以一样开厂,还活的不用那么憋屈,到底有什么不好?

也许,留在上海,能挣更多钱。但这些年,钱是有了,但我们的幸福感越来越弱,钱够用就行,再多也不过就是个数字,看着好看而已。

退一万步,就算拿户籍有希望,继续在上海呆,我担心,我们的婚姻也熬不到那一天了。

那个地方的焦虑,无时不刻地消耗着我们的耐心和宽容。

北漂的痛苦和压力,是各个方面的,我其实早就不堪重负。孩子的就学问题,只是成为了压垮我的那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最终,我和张铁还是各执己见,张铁在上海继续开他的厂,我在锦阳也全力做我的移居准备。

我不知道我们谁能赢,但孩子的将来,父母的终老,让我不能妥协。

9.

到了年前,我终于回上海了,我这次不是商量,而是去通知张铁,我在锦阳看中一套大房子,已经交了定金;并且我已经和父母说好,今年我们全家人都回去过春节。节后,我大哥就直接安排两个孩子进锦阳做好的学校去上学,退学手续春节后,我们再回来补办。

这次张铁彻底炸了毛,他决定要给我的父母打电话,好好谈谈这个问题。他要跟他们表明,他从没有考虑过回安徽,更不会跟我回锦阳,就是死,他这辈子也要死在上海!

我的父母,本来身体就不好,怎么能受的了这个刺激?

张铁刚拿出手机,我就气极败坏摔了他的手机。

张铁脸气的红里发紫,一只手抓住我的领口:“陈梅,你到底想干嘛?!”

他妈的!居然又想对我动手!

“是你想要干嘛?又想打我?你打啊!给你打,不打死我,你就是不是个爷们儿!”

他把我用力一推,我倒在了沙发上,我拿起沙发上的杯子,用力向他砸去,他一躲,杯子重重撞到在墙上,摔的粉碎,碎片四处分溅。

就好像我们被现实撞碎的婚姻,还有我们曾经的梦想,都在此时,被撞的粉身碎骨,只留下耳边这一片支离破碎的声音……

“陈梅,你知道吗?你现在就是一个泼妇,简直不可理喻!你不要再逼我!我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当看着张铁对我骂骂咧咧,眼睛里满是厌恶的时候,我真的气得哭着哭着就笑了,我不想再吵了,真的没有意义了,我操心操肺,却换来了他这般骂名?这般厌恶?

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告诉他,我去了医院,患了严重抑郁症,我的药从安眠,换到抗焦虑,现在已是抗抑郁,这些他从来都没问过我,即便我说了,他也不会懂。

他的不甘,其实我真的能理解;但我的痛苦,他已经无法感同身受。

我真的累了,折腾不动了,我只想回到有爱有温暖的地方,让我可以好好疗伤,哪怕能睡上安稳的觉,对我也是好的。

张铁骂累了,再次甩门离去,但我没有再以泪洗面。

我很清醒,也更清楚,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对我的态度,让我对上海,耗尽了最后一丝眷恋。

即便他不走,我带着孩子也要走。

我对上海,已经生无可恋。

10.

元旦之后,几家中介公司,陆续带着客户到家里看房子。张铁对此满腔怒火,骂走一批来一批,然后对我,不是大呼小叫,就是恶言威逼。

我对他置之不理,就是要离婚,我也要把房子卖了,拿走属于我的那一半,给孩子们留着。

中介后来,找到了合适的下家,我们谈的价格也很理想。我想找张铁最后谈谈。

但他现在基本不回家,嘴上说工厂为完成订单,都在日夜赶工。

我打过几次电话,他都说他压力非常大。我终日无休止的“无理取闹”,让他很烦躁,别让我没事再烦他。

直到1月11日,我才等到他,他是深夜才回的家,说厂里刚加完班。

第二天一早,我趁他还没走,我就把他赶紧唤醒,告诉他中介公司已经找好了下家,也谈好了价钱,就差他最后签个字。

他就好像被雷给劈了,从床上突然蹦起来,开始对我大吼:“陈梅,你是不是聋啊?我给你说了多少次?我不去四川,你还是在一意孤行!房子是我们两人的,我不签字,你也卖不了!想都别想!”

我也不甘示弱:“你不去锦阳,完全可以啊,我们离婚,你呆在你的上海,我带着孩子们回四川!总之,房产和离婚证,今天必须和我签一个!再说了,就是离婚,这房子也该有我的一半!”

张铁红着眼,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说:“陈梅,你已经彻底变了,变得我真的他娘的认不出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是个泼妇!让我越来越陌生,也越来越厌恶!”

“我变了?我陈梅对这个家,问心无愧!是你变了吧?我还越来越不认识了。算了吧,张铁,既然都这样了,要不我们好聚好散,离婚吧!放了彼此吧!”

吵着吵着,我就开始收拾行李,我的东西,孩子们的衣服,全都拿出来打包,我一分钟都不想再呆在上海,一秒钟都不想再和他争吵。

“陈梅,你就这么想跟我离婚?你是不是疯了,啊?你不要在这么逼我!”

看着眼前已经暴跳如雷的张铁,我真的彻底放弃了,他不走就不走吧,我们的夫妻缘分,怕是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

“张铁,我这次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收拾完,我就去接孩子,房子随你便吧,我真的累了,离婚协议书,我会找律师代办。”

张铁好像对我最后说的话,有些被震慑到,他不再说话,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像一匹饿狼,放着冷光。死死的盯着我,我看到他在浑身发抖,全身上下,充满着戾气。

这样的张铁,我第一次见。让我不寒而栗,甚至他的眼光,充满了杀气。

我不再再说话,就是埋着头赶紧收拾。

他一言不发,也就是直勾勾地盯着我,一股股寒气,从他的身上直面扑来。

我不敢再收拾,我很害怕,总有种说不出的预感。还是先离开吧。

我赶紧系围巾,想要逃离。只见他快步冲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脖子一紧,是他一把抓住了我脖子上的围巾,我越来越难受,甚是无法呼吸,我不能发声,只是用手用力紧紧撕拉他的手。

但张铁的手越来越紧,他一边用力拉,一边大声喊:“陈梅,你是想把我逼死吗?把我们家毁了吗?啊?我说了,你不要再逼我!逼啊?继续逼啊?你到底要什么?让你逼!让你逼!逼啊!逼啊!”

他的脸狰狞的变形,眼球爆出,充满了血。此时的张铁,像极了原始森林的一头猛兽。

我极力反抗着,不停的挣扎着,但他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将围巾越拉越紧,我的呼吸越来越弱,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软软的在他面前倒下,眼角流干了最后一滴泪....

张铁,永别了!上海,永别了!

我的孩子,妈妈要走了,对不起....

爸、妈、哥,梅子回不去了,不要再等我了...

北漂十几年,我却命丧黄泉,客死他乡……

他最后问我要什么?

我已经没有机会回答:

我只是想要一个容得下我的地方,想要北漂人不再有忧伤.....

想要一个平凡的生活,没有自卑,没有残酷,没有病痛.....

飘过松江,记得曾某人,对我说过:梅子,等我们老了,我每天牵着你的手,和你漫步在着松江畔,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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